他插科打诨胡言乱语一通,得了不少实际嘉奖,如赏赐银两,食邑等,才慢悠悠地告辞出来。行至门边便听里边沉沉一声问话,“郑静明,你屠尽朕后院三十余口女眷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晚风吹来,赫连郡全身都不由一颤,加快步伐,很快走出了皇宫。
世事如棋局,谁布置得好,谋划得严密,谁就是赢家。可这一切跟他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关系,原来他一心想要匡扶天下,赢尽财富和盛名,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心中满满填塞着的,却只是一个柔弱的影子。
这场博弈中,她出力不少,这胜利是他的,也是她的。她不是寻常闺中妇人,不是只知争宠夺利的蠢妇,她能跟他肩并着肩,一起谋天下,搅风云。她没有圣宫在手,也仍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赫连郡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骑着马驰回府邸。
他一阵风一样冲入院子,摆手挥退了门口想要向他行礼的侍女,卫雁正认真地调着琴弦,安南侯府大得很,不必担忧扰了幼弟幼妹,她近来重拾琴瑟,好似又回到了无所适事的少女时代。
“勺儿别这么走来走去的,晃得人眼晕。”
是她的说话声,赫连郡面上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伸手推开门板。
“您不担心么?咱们侯爷今晚面对的可是郑家有煞神之称的世子啊!”
卫雁轻笑:“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了?郑静明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怎么能跟他比?你以为在玉门关那十八年,他是白混的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他倒了霉,我好生替他守着这一切便是。我若守不住,就划花了脸,待把卫进养大,就青灯古佛过一辈子。他不喜欢人哭哭啼啼的,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能挺得过。勺儿你快坐下吧,你走来走去的都挡着我的光了……”
勺儿愕然:“您说的这话,未免太不吉利了吧?不不不,侯爷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卫雁就笑:“你既然想着他定能平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好了,赫连郡命硬得很,世上人都被人害死了,他也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你倒是对本侯放心得很啊!”赫连郡阴沉着面容迈步进来,“本侯生死未卜,在外头与人厮杀,你竟还有心思调琴?你侍女都为着担心本侯而坐立不安,你倒好!”
勺儿惊喜的笑容在听见这话后陡然小时,“侯爷,我们夫人不是那个意思……”
赫连郡沉沉喝道:“没你的事,你出去!”
勺儿身子一震,迟疑地望着二人。
她想护着卫雁,却又生怕赫连郡当着她面给卫雁难堪,叫卫雁更加不好做人。
她磨磨蹭蹭地移向门边,担忧地一直盯着卫雁的脸。
却见卫雁嫣然一笑,“赫连郡,你竟然连庆功酒都没喝就回来了?”
赫连郡高大的身子俯下去,将她抱起,“我心里挂念你,生怕你这边出岔子。你却一点也不担心我,这太不公平!卫雁,你有没有心?”
他摇晃着卫雁的肩膀,虎着脸瞪她。
卫雁笑道:“有什么好担心?你身边有我的人跟着,每隔一会儿,就放响箭告知我里面的情形。再说咱们防范严密,又怎会被早失了人心的郑家赢了去?我对你有信心,不比哭哭啼啼的瞎担心更好么?还是说,你现在喜欢的是那种柔柔弱弱小鸟依人的女子?嫌我不温柔,嫌我不贴心了?”
赫连郡忍不住笑了,拧住的眉头松了开来,将头埋进她披散的秀发中,紧紧抱着她的身子,“你何曾待我温柔过?我大约命格犯贱,就是喜欢你张牙舞爪的样子,撅着嘴巴跟我斗气,凶巴巴的为我杀人,不客气地喊我名字‘赫连郡’!”
卫雁气结,“难道我真那么凶,那么蛮横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温婉气质,和优雅仪态打动了他呢。他喜欢的竟然都是她最难看的模样!
“对,你就那么凶,那么蛮横。”他轻笑,“我喜欢死了。”
她笑着推他,“你不正常!不会被下了药而不自知吧?你离我这么近不气闷么?快让我瞧瞧你脸又红了没有。”
他笑嘻嘻地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每天占本侯便宜,本侯无奈,只得相从。大约受的折磨多了,耐受力就好些,你以后可多加把劲,看看能不能彻底医好了本侯的毛病?要知道,倚红楼里真有几个模样周正又会伺候人的,本侯心里早想着了,能看不能吃,难受得紧……哎哟!”
他高呼一声,原来是卫雁一把拧住了他腰上的肉。
勺儿的担忧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她把脸一红,匆匆退了出去。
郑家一夕之间倒了下去。
没有人替郑家叫屈,也没人替郑家翻案。郑静明是实实在在拿着刀剑闯过养心殿的,百死不能赎其罪,想替他说话都没理由跟立场。
徐家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不偏不倚,对皇帝一人表示忠诚。
徐玉钦却在这时候提议,将郑紫歆从佛堂放出来。泾阳侯跟他大吵一架,骂他不懂事。
郑家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反贼,他家的女儿,就该悄悄地处理掉,淡淡地报个“病逝”之类的结果。这是唯一能将徐家跟郑家完全切断关联的法子。
可徐玉钦却想保郑紫歆的命。
他跟父亲抗争,跟家族抗争,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冯氏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跟丈夫争论不休、形同仇敌,她心中不忍,她亲自去了佛堂,将郑家之事告诉了郑紫歆。
阳光透过久未敞开的门扉照了进来,郑紫歆眯起双眼,用衣袖挡住那光线。
冯氏面有泪痕,“你对玉钦痴情一片,世人皆知。可真正待一个人好,不是不该让他为难不是么?他还有大好前途,他还十分年轻,他有才华,有本事,难道你忍心瞧着他被一个大逆不道的岳家所连累?”
“你瞧你如今的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家人是谋逆犯,你怎么忍心就这么拖他一辈子?我给你机会,想让你用最后的机会换取他的怜惜跟一生的惦念,你难道不感激?非要迫我出手,让你毫无尊严地离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