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深入江南，景色越绿，越是温暖。
可这样的温暖，完全暖不了路上人的心。
路边的树皮越来越少，树干惨白，最矮的树枝上都是光杆，很少能看见叶子。地面上时不时会鼓起两个鼓包，都是新土，看形状大小能猜到里边埋得是什么。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腐臭的气味，没有下雨，却湿的可怕。
半安在车厢中闷得难受，下来骑马，一路上越是往里走越是面容沉重。
"这是死了多少人！"半安呢喃。
她当年在战场上，枪林弹雨，也死人，可那种死法会比活着更舒服。一个炮弹过来，成片的人就像割麦子似的倒下，听力会瞬间失去，只能看见人张嘴嚎叫躺下，如同一出哑剧。而经历这一切后活下的人，少了手脚，毁了面容，残存的人生都将陷入黑暗。
现在不是，这个世道下，都是慢性死亡。
活人互相争夺不多的食物，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然后饿死在路边，不怪天灾，都怪**...
半安越想目光越冷，看路边一个个的土堆都带上了凶光。
"乱想什么呢？"玉柔驾马凑过来，打断了半安的思路。
半安一愣神，回头看她，女人面容姣好，眉清目秀，有着漂亮的雌性动物难得的温柔和善。面对自己的时候和面对韩为的时候，好像不是一个人。
"没什么！"半安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仰头看天，将负面情绪都压下去。"只是觉得江南的灾情比我想的要严重。"
玉柔有些难过的回答："其实本来不用这样的，但是从燕家内斗开始，江南的官员随着燕云去集体投奔了二皇子，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又赶上水灾..."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己做的错事一样。
半安目光暗了下来。"皇帝都不管吗？"
玉柔小声道："听闻皇上最近身体不适，是二皇子和太子共同代理朝政的。***时间管这些！王爷出来还是对的，要不然又要被拉进那滩浑水！"
半安挑眉，皇帝病了？
皇帝病了朝里乱成一锅粥，司霁白还要去江南处理水灾，怪不得二皇子要杀他！
要是司霁白借着处理水灾的机会将江南的官员的一锅端了，那二皇子还怎么活！
她担心的看着周围的护卫军，觉得人数还是不太够。
半安回到马车中，司霁白依然在处理茶几上的折子，折子已经下去了一半，可还有新送来的堆在地上。
送来的比看完的多。
"恩..."半安转了一圈，研究一下马车，觉得还是马车中安全，悄悄的找了个角落坐下。
司霁白挑眉瞥了她一眼，继续看手中的信件。
半安抱膝坐在门口，顺着窗户的帘子缝隙向外望。近卫军正将随身的带的干粮分给路边奄奄一息的饥民，然后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你能救这些人吗？"
半安低声问，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清。
司霁白头也不抬，将信件写好回复，又换了另一封信，拆开，浅声道："本王也不是神人！"
半安叹了一口气，看了窗外一眼，然后抓起桌上的点心囫囵吞枣似的吃了起来。随后女人跳下马车，顺着路往回跑。
司霁白放下手中的信，撩开帘子，朝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看去。
只见小小的人一路跑过去，扶起跪在地上面色青黑的中年男人。将人抓起来扣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中年男人挣扎着满脸痛苦，半安手上动作依旧不停。
巨大的声音让前行的近卫军纷纷侧目，他们看见半安手扬的高高的，猛地落下敲打那人的后背，脚步都放慢了。
车厢内的司霁白不明白半安要做什么，手握在车窗户上，想叫她，却发现玉柔飞奔着跑了过去。
玉柔不明白半安原本那么温和的人，怎么突然间和路边的灾民过不去了，想要上去劝她，刚到半安的身边拉住她扬起的手。
趴在半安膝盖上的中年男人抽搐一下，哇的一声就吐了。
黑色污秽吐了满地，夹杂着刚吃进去的白色馒头，和消化不了的树皮甚至还有草根泥土...
半安早就料到会这样，向旁边躲了一下，可男人就在她的膝盖上，她实在是躲无可躲，脏东西吐了她一袍子。
男人吐了很久，直到胃里都空了开始干呕，半响才停下来。
"好了！总算没暴毙！"半安松了一开口气，将中年男人托到路边干净的地方靠在树干边，又从一旁干呕的玉柔身上取了水壶，给男人顺下一颗药去。
"没事了！吐了就好了！"
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男人擦了擦沾了脏污的脸，然后指着路的北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一天，沿洲城正在放粥，你会活下来的！"
说完又将自己的身上的馒头给他，"要慢慢吃！吃快了会撑死！"
中年男人满脸泪痕，嗫嚅着说谢谢。
半安看他一身脏兮兮的长衫，说话也是咬文嚼字的口气，猜测这人可能还是个书生。困难的时期总是四体不勤的读书人活的最艰难。
她拍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无奈的站起身，扶着呕到虚脱的玉柔趔趄着往回走，几步路走的无比沉重。
近卫军看见半安面不改色的走回来，在看她身边的脸色惨白的玉柔，脸上的复杂慢慢变回敬重。
半安惊讶的看着众人停下来等自己，快走了几步，挤出一个笑容。"让你们等我，真不好意思！赶紧走吧！"说完将玉柔扶上马。
司霁白用指尖挑着车帘子，看着半安的一举一动，琉璃色的眼中是欣赏是其他什么复杂的东西。
"上车吧！"
半安听闻就想往车上爬，可手刚摸到车辕，看见自己裤腿丄的黑色，又下来了。"不了！我在外边走走透透气！"前边还会有刚才那样的中年人，她想救他们。
司霁白也不强迫，松开手，车帘挡住了他的脸。
韩意在前赶车，看着半安见到路边的灾民就上去看看，然后再来追赶近卫军，汗水很快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衫。韩意忍不住对车厢中的人说："其实半安心地真的挺善良的！虽然平时凶巴巴的！"
车厢里传来微微的恩声，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司霁白盯着茶几上的密信久久挪不开眼，心里想的都是刚才半安的问题。"你能救路边的这些人吗？"
男人靠在车厢壁上，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不能停下来挨个救人，但是好在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