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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三 分道扬镳(三)

棚屋。

低矮的檐角正如犬牙交错。

即便是炽烈如火的阳光也无法照亮这里的阴霾湿冷。一灯如豆,闪烁在染满青苔的院墙深处。

沙非默坐在断腿的凳子上,空洞地注视着爬满蜘蛛的栅格。

“云鹤太可惜了……”

一只飞虫盘旋在窗格前。正当它欣喜地抓住窗格里的一丝光亮,振翅奋力冲破黑暗,却“啪”地,一头撞上了细密的蛛网,无论它如何奋力挣扎,也摆脱不了蛛网的缠绕。

“怎么?”沈雁飞的手指一捻,蛛网破了,飞虫也已粉身碎骨。

“不怎么,替他不值。”沙非叹息。

雁飞的声音一沉,幽幽地道:“你后悔了?”

沙非抬眼望见那张骤然可怖的面孔,禁不住一个哆嗦:“何来此说?”

雁飞猛一把拽紧了沙非的衣领:“记住,他若不死,你便会被北岸人碎尸万段!齐爷饶他一命,已是不易了。”

“真是要饶他,就不会让他去雪域了。”沙非哼哼地冷笑,“蛮荒之地,有百千种死法,让人听不到,摸不着,不明不白地从人间遁形,就如同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地干净。齐爷此谋,不但落了个重恩信的声名,也是个除去心腹之患的良机。”

雁飞呵呵地笑:“如此,你不是恰好放心了么?——你今日特地把我从齐家约出来,所为何事?”

沙非从袖底抖出一封齐天乔的信笺:“这几日,三少爷在南岸的所为——遵你指示,从齐爷处悄悄拿来。似乎他过得不错?”

雁飞不声不响地展信细读——齐天乔待在南岸为镖局的事正乐此不疲。不管是从他的亲笔书信中,还是从南岸客商处传来的消息,皆可印证。“呵呵,这小子……”他喃喃自语道,“想在南岸扎根了么?”

沙非亦是笑:“楚涛似乎很看重咱家三少爷?莫不是真打算齐楚两家联姻么?”

“不会。”雁飞冷笑道,“但凡他活着一天,齐楚两家的死结就一天不得解。联姻?三少爷的美梦罢了……”他把信递还给沙非,“小心送回。别让齐爷有所疑心。”

“那……”沙非愕然。谁说不是一场美梦呢?或许只有三少爷还长梦不愿醒吧!只是,齐天乔这小子还不是被沈雁飞拖下了水?没有他的怂恿,天乔绝无可能从北岸脱身而出,径自往黑石崖!飞叶渡的船老大就是沈雁飞的朋友,正是这家伙给天乔准备了北行的航船。雁飞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

“三少爷在南岸,正好方便我们做事。”雁飞早已看穿他的疑虑,朗声而笑。

“这……”

“你不希望在齐家总受他人之气吧?做大事,何必犹豫?”雁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转身,已向黑暗中去,“没有大事,就不必在此地见面了。冷凤仪这女人精得很,程云鹤与冷家关系甚好——你可别被盯上!”

“不会!”沙非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另外,找两个可信的,化作商贩跑一趟雪域,给雪域蛮人送一个口信,只需告诉他们:斩杀他们无数同胞手足的程云鹤如今在齐家草场放牧。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斩草除根。”一眨眼的功夫,沈雁飞已消失在幽幽的黑暗之中了。

摇曳着的烛光影影憧憧,沙非心底颤然地疼痛。

沈雁飞的这一指令,实乃借刀杀人。不会有任何人怀疑齐爷或者与齐家有关的人参与此事。或许,此人早有此谋吧,只是他沙非后知后觉了。

想起当年沈雁飞初到北岸时,云鹤是多么兴奋地向齐爷引荐此人!后来,当每个人都以狐疑的眼光对沈雁飞敬而远之,亦是程云鹤,邀着沙非与他喝酒,推心置腹地,告诫他:或因南北之争,诸人心怀芥蒂,但若有大才,终必将大成!

言犹在耳,可……

“云鹤兄,今日,你是否后悔当年?”他默默地摇头,为这太过薄情的江湖。“我只是想活命,对不住啊,兄弟……”他把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黑暗,渐渐地任自己沉寂入一片混沌。

然而,当他离开棚屋,在街面上晃悠了许久,打了一壶酒预备犒劳手下的武师,这才回到齐家时,却只见满园喧嚣,簇拥在议事厅。

“怎么回事?不去干活,整院子乱窜!齐家白养了你们这些混账!”沙非厉声咆哮。

守门的小厮悄悄道:“沙爷,您不知道……沈大侠他……惹上祸了。”

果不其然,大家已把议事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密密匝匝的武师挤满了整个前院——多半都是看热闹的吧!程云鹤刚出事,这才过了几天就轮到了沈雁飞么?莫非,天不佑齐家?

议事厅里,沈雁飞垂手而立,肃然地沉默着。

齐恒冲上前就狠掴了他一掌。一干武师强拉着他,冷凤仪苦口相劝,才将他阻住。秦石居然也在,却是一声不吭地背着手,站在角落。

但是雁飞只微微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痕,便继续默然。

“片刻工夫,怎生出如此局面?”沙非惊道。

一堆信笺“哗啦”如雪片似的落在沈雁飞的脚边。

“你自己解释!”齐爷铁青着脸怒吼道。

“只怕是百口莫辩!”齐恒哼哼然地轻鄙道,“爹,我早看出这家伙吃里扒外的德行!”

什么信?沙非疑惑地望着围观者。“沙爷,这是从沈大侠房里搜到的!听说落款全是南岸的楚掌门,信的内容皆是密谋如何构陷程大侠,还有……如何设计将遭驱逐的程大侠谋害……”

众皆点头应和:“真看不出来,沈大侠是这样的人!”

沙非已经吓出了一头冷汗。算计程云鹤?这不是他自己都有份参与么?难道这不是齐爷的意思,而是南岸那仇敌的意思?但转念一想:沈雁飞行事素来谨小慎微,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书信留作他人的话柄?并且,入屋搜查之举,莫不是已握有实证,谁敢贸然为之?莫非齐爷早已怀疑他?或是又有无事生非之人?

他牢牢盯紧了堂上诸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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