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尺多深的积雪上尽是些凌乱的脚印，推开窗，阳光从枯败的树枝缝隙中照射下来，映的雪地有些晃眼。慈宁宫中的廊檐上镶了层银边，垂下些晶莹剔透的冰凌子，映着阳光闪出五色来。
暄姸向太后辞行，欲搬回王府居住，太后却不允，玄霜亦劝道，天寒地冻的，等开了春再走不迟。无奈之下，暄姸只好安心在慈宁宫住下。
每日里，祉岚捧了手炉坐在小几凳上逗弄雅儿，雅儿白嫩嫩的小手晃着，腕子上的银镯子发出铃铃声，清脆的煞是好听。暄妍则坐在榻上缝制着小衣裳，细细密密的针脚透着些斑驳的血迹，手指上有些针扎的新伤旧伤，有的起了茧，有的茧磨平了又起了新茧。
有人掀开帘子，一阵寒风卷进了屋内，吹的帐幔浮动。
“妹妹，这种功夫叫下人去做，瞧瞧你的一双手，都成什么样了。”玉淑妃扯过暄妍的手，心疼的嗔怪了一声。
暄妍放下手中的活计，取出已经做好的衣裳，一件件拿给玉淑妃看：“姐姐，你看，这是雅儿满周岁穿的，这是两岁的，这是冬装，我特意加了许多新棉絮，还把线头藏在里面。”一件件如数家珍，从周岁直至七八岁，从春装到冬装，摆了一案子。玉淑妃愣到：“妹妹，你这是……”
暄妍凄然一下，握住玉淑妃的手，说道：“姐姐，我去意已决，恐怕以后不能陪在雅儿身边，以后还请姐姐照顾雅儿，暄妍结草衔环也难报姐姐大恩。”说着已然跪下。
玉淑妃大惊，急急扶起暄妍，眼泪滑下，心头百转千回，哽咽说道：“妹妹，你何苦非要走这步，姐姐知道你心灰意冷，姐姐会视雅儿为亲子，好好照顾，可是没了亲娘的孩子得到再多宠爱也是可怜的。”玉淑妃想了片刻，续道：“若是妹妹长留宫中，可否愿意。”
暄姸一怔，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不可。”
玉淑妃笑着揽过暄姸的肩头：“妹妹若是长留宫中，自身和雅儿既可无忧，姐姐也多了个说话的伴，何乐而不为呢。”说完，她盯着暄姸的眼睛，似乎想在她的眼中寻出些许端倪，暄姸知道，她断然不会主动有此提议的，这定然是清扬的意思。
暄姸苦笑一声：“姐姐，何苦陷妹妹于不义呢，此话以后万万不可再提，妹妹是雅王妃，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仍是。”
言罢，她陡然想起太后似乎也说过，只是太后还提起了太宗皇帝的一桩旧事，她续道：“姐姐，太宗皇帝一世英名，只因一件弑弟夺其妻之事被人诟病不已，姐姐，皇上万万不能步其后尘，还望姐姐多加劝说才是。”
玉淑妃看暄姸心意坚决，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了。暄姸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世事变幻，谁也没有料到，当年她没有踏进这深宫，如今却又在深宫门口徘徊。
祉岚见暄姸心绪烦乱，取了件披风裹住她，“小姐，上林梅苑的梅花开了，很是好看，咱们瞧瞧去吧。”说着，把雅儿交给奶娘，不由分说拉起暄妍出门。
还未靠近梅苑，一阵阵寒风裹着梅花的清气扑面而来，远远的看到一片片红白云彩挂在天边，二人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四下里寂静无声，踏雪而行之声更显空落，清冷的空气中裹着金钱绿萼的香气，骨红照水和紫蒂白照水在一汪池水边相映成趣，花瓣上沾了点点白雪，微风拂过，随风摇曳，若佳人临水而立，衣炔飘飘。
二人正看的入神，身后传来同样轻微的踏雪声，齐齐回头查看，清扬披着件黑色裘皮滚金边披风立在雪地里，一脸笑意说道：“刚去慈宁宫没见到你，听奶娘说你们往这来了，朕就过来看看。暄妍，你实是该多出来走动的，总闷在屋里，会闷坏的。”
暄妍却拉住祉岚一言不发转身走出梅苑，一张俏脸冰寒的如同当晚的月色，清扬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暄妍，当年错过了，我懊悔不已，如今，让我代替清雅照顾你们母子，不好吗。”
暄姸身形一顿，良久无言，清扬没有用朕而用的是我，她明白他是想说，他们之间还和往昔一样，只是时过境迁，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是名正言顺的雅王妃，又怎会和往昔相同呢。
暄姸横下心来没有回头，说道：“当日皇上不顾臣妾恳求，以社稷之名断送清雅之命，臣妾决心不再依靠皇上庇佑。清雅逝去后，臣妾焚书一封，以寄哀思，当世之音，唯君一人；为君之故，断弦绝响；来生有缘，不离不弃。臣妾希望皇上明白。”言罢，暄姸听到身后半响没有动静，心中不由的哀叹一声：世间之人，为何都执着如斯呢。
梅苑中空落落的只余一人，远远的飘过云遮住月色，天阴沉下来，竟落下雪来，开始只是些雪粒子，渐渐的愈下愈紧，大朵子的雪片纷纷洒落，清扬的身影模糊起来，不多时，身上已积了深深浅浅的一层，耳畔唯有风簌簌划过，花瓣打着圈飞舞。
不远处一束昏黄的光照过来，李德海执了斗笠披风走到近前，低声说道：“主子，夜深了，雪也大了，早点回吧，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又多了些担心。”
清扬依旧不动身形，李德海这才发现，他的脚已深深陷入雪里，靴子里亦灌了不少的雪，这才慌了神，忙招呼了远处提灯的小太监架了皇上回乾清宫。殿里早得了信，备下了姜汤，清扬趁热服下这才缓过神来，方才觉出腿脚酸痛不已，从脚趾一直凉到膝盖，想到暄姸的话，一股子彻骨的凉意令他寒颤了一下，面上有些铁青，一挥手招了李德海过来，低声耳语了数句。
几日后，宫里传出一些流言，雅亲王的遇难是遭人陷害，他的行踪是有人有意泄露，开始只是些许零碎的只言片语，后来越传越清晰确凿，让人不得不信。
这一日，天刚刚放晴，虽还是寒冬时节，明晃晃的阳光照着，竟有些初春的暖意，积雪开始融化，廊檐上落下水来，滴滴答答溅开水花。凤翔宫的回廊下垂挂一只通体金丝的芙蓉笼，一对羽衣华丽的红嘴相思鸟相互依偎着，享受冬日里难得的阳光。
彤妃立在边上，着一件茜色对襟复褥裙，肩上披了条玄狐披肩，鬓边插了朵绯红牡丹绢花，其间镶嵌的点点宝石折射出各色光芒，懒懒的瞧着那一对鸟儿，眼中有些恍如隔世的迷惘。
纤巧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一愣，悄悄走到近前，低声说道：“主子，问清楚了，是从乾清宫里传出来的，见过雅王妃之后的事。”
彤妃面上的慵懒神情一扫而去，闪出些精光，冷冷一笑道：“还是本宫手软了些，看来古语说的不错，除恶务尽，纤巧，这事你去办吧。”
“主子，老爷传过话来，请主子务必尽快怀上皇嗣。”
“哼，皇嗣，岂是这么容易怀上的，纤巧，那碗参汤的来历，你弄明白了吗。”彤妃眼中划过丝丝恨意，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想怀有皇嗣，为何偏偏只有自己要喝那碗参汤。
纤巧四下里瞧了瞧，往彤妃耳边凑了凑，说道：“主子放心，参汤您照旧喝就是了，奴婢都安排好了，您定能如愿以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