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凤鸾宫的门帘猛地被人掀开,清扬惹了满身微凉夜露,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大皇子呼吸平息,在榻上睡得很是安稳,登时沉了脸正欲发作,转念一想,似是想到些什么,对玉淑妃淡然笑道:“语卿把朕诳来,想必是为了今夜之事吧。”
玉淑妃瞧着清扬并未动怒,心中一暖,亲手捧了一碗藕粉奉上,言道:“想必皇上没有用晚膳,这是臣妾宫里小厨房新制的桂花藕粉,皇上用些吧。”
那粉彩莲瓣碗盛了光泽晶莹呈玉色的稠浆,其上缀了些点点殷红的玫瑰花瓣,浅尝点点,入口即化,满口余香,温润的气息就如同秋日午后的阳光,淡然而温馨。
“再大的事情,皇上也要爱惜自己身子。皇上,自暄姸入宫以来,并未侍过寝,此事当真吗。”玉淑妃瞧着清扬香甜的用着藕粉,不由得心情大好,浅笑吟吟,转而又见清扬微微颔首,她不疾不徐的续道。
“是的,正是因为如此,朕这才疑心了今夜之事,下了那样的旨意,是想让暄姸想个清楚。”清扬听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言语中竟透了些许冷意。
玉淑妃却依旧镇定自若的言道:“皇上可知,祉岚今夜受了仗刑,那样重的伤,那样的圣旨一下,已要了她的性命,暄姸和她相依为命多年,若是祉岚因此出了意外,皇上可想过暄姸会怎样。”
清扬陡然惊醒过来,急匆匆的大声冲门外喝道:“李德海,马上传旨下去,命太医前去绯烟宫给祉岚瞧伤。”
李德海身影闪了进来,闻言登时怔住,面有难色的言道:“皇上,这,恐不合规矩,宫女生病,向来都只是去太医院取药,不得传太医诊脉的。”
不料话音刚落,清扬的面色便沉得似窗外的夜色,将掌中的银勺狠狠惯在桌案上,啪的一声惊得李德海身子一颤,清扬正欲发作,却见玉淑妃沉声喝道:“你这奴才,怎越发的没了眼色,皇上的旨意,如今也敢说个不字了。”
李德海见玉淑妃解围,轻舒一口气,战战兢兢的垂首称是,匆匆忙忙的转身离去。清扬瞧着他出了宫门,身影渐渐不见,回首对玉淑妃叹道:“幸而有你,否则朕真的要做了后悔之事。”
“盛怒之下,皇上有那样的旨意,也属情理之中。”玉淑妃浅笑宽慰着,指尖一刻不停,飞针走线绣着的个香囊,不时的放在清扬身侧比了比,低声续道:“皇上也知暄姸的性子,一向心软,见不得旁人受委屈。暄姸入宫以来,见着皇后一直抑郁寡欢,不由得心软,故而帮了她一把,只是这法子用的不合规矩。”
“此事属实吗,语卿是如何得知的。”
“皇上可还记得那日坤宁宫里的情形吗。皇上细想想,难道就没有半点蹊跷之处吗。”玉淑妃并不在意清扬的疑惑,仍是不疾不徐的说道,目光微错,瞧见那一碗玉色稠浆中,映出微蹙的眉目,那日的情形在清扬眼前一幕幕闪过,他当下恍然大悟,有些寂寥恼怒的长叹一声。
此时窗前的灯烛已然熄灭,经一夜燃烧,烛台上累垂了重重叠叠的烛泪。天边已泛起灰白,一线光晕袅袅显出身影,透过天青色窗纱洒了进来,给青砖地镶了道若隐若现的金边,四下里倒也多了几许暖意融融。
“皇上想是已明白了,皇上不必动怒,皇后和暄姸也是无可奈何的。”玉淑妃抿了双唇,指尖捻着窗前低垂的秋色垂珠缨络,那一缕碎金斜斜洒在她鬓间,流光溢彩的笼上三千青丝,如梦如幻的腾起一抹雾气。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朕倒是想了个大概,唯独没想到,暄姸会利用朕,皇后会算计朕,两人竟合起来欺骗了朕,朕一直愧对皇后,觉得辜负了她,觉得她可怜,如今,真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对付朕。”清扬难以抑制的心痛愤怒起来,他素来深知宫里真心难寻,人心难测,阴谋算计层出不穷,却也万万没有想到,枕侧之人会用如此不堪的手段算计他。
清扬怅然若失的望着玉淑妃,目光所到之处竟变得模糊虚幻起来,眼前这个人,待他究竟有几分真心,他竟疑心起周遭的一切,原来,这真相竟让他如此的猝不及防。
他不忍再看她,回首定定的望着已熄灭了的灯烛,那灼烧的发黑的灯芯,隐隐有些灰白烟雾袅袅缭绕,似是划过他的心尖,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今时今日,情也非,唱一曲离殇;物也非,译一曲寂寞;人也非,叹一曲奈何,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天已明,暗红的宫墙蜿蜒重叠直至远方,目及天边,那一片朝霞,艳丽的如同彩色锦缎,婷婷袅袅坠落在紫垣城之上,层层琉璃瓦折出洒金流彩的光芒,往日里深邃神秘的紫垣城,显出难以描摹的华美堂皇。
“皇上,臣妾知道,此事伤了您的心。”玉淑妃执了柄檀木梳细细为清扬梳理乌发,正了正束发金冠,瞧了铜镜中的那清朗容颜半响,续道:“皇上可知,这宫里藏了几多无可奈何。”
“语卿也会为了无可奈何而利用朕,欺骗朕,算计朕吗。”清扬眼眸中存了些许期待,些许疑惑和些许不忍。
“臣妾不会,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会对自己的夫君心存欺瞒算计,臣妾这一生,都会对夫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番话,玉淑妃几乎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清扬闻言,竟伸手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将头抵在她的白皙脖颈处,那如云青丝散出幽然香气,将他积蓄了一夜的阴霾愁意一扫而净。
“那此事,语卿以为该如何处置。”清扬拥着玉淑妃,良久良久,他方才低沉着开口问道。
“自是先撤了封宫的旨意,至于皇后那里,皇上是想给个明白,还是装个糊涂,臣妾不敢妄揣圣意。”
“你啊,方才还说要对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会子,怎又遮遮掩掩了。要知道,皇后如此做法,实是在争宠哦,语卿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清扬颇有些宠溺的点着她的鼻尖,怪嗔道。
玉淑妃面上飞起些嫣红,掩口轻笑道:“皇上这话可错了,臣妾自是想多的些皇上的宠爱,只是臣妾是侧室,亦无家族可依傍,再如何的得宠,所依靠的,只有皇上的恩宠和情分,而皇后是正妻,与皇上的夫妻情分自是臣妾难以比得上的,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不会随意休妻,更何况是皇室,还要顾念上官家的体面。”
“如此皇后,怎担得起朕的正妻,所谓夫妻情分,更是谈不上,这后位,本就是先皇强加于朕的。”玉淑妃看似大方得体的劝解,却挑起了清扬对皇后深深的不满,他一面缓步往宫外走去,一面续道:“朕这就去给皇后讲个明白,为着皇室和上官家的体面,朕留着她这个皇后,莫要得寸进尺,把这点子体面,都给消磨殆尽。”
玉淑妃恭送清扬远去,嘴角渐渐扬起些笑意,此事这般处置,可谓是皆大欢喜,既解了暄姸之危,又打了皇后之势,转念想到清扬方才对自己的疑心,不由得心生些许凉意,再如何的君恩似海深,也到底是凉薄的,幸好她机敏的紧,才算打消了清扬的疑心,这宫里,果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