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您的脸色白的，教习，别担心，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肃文笑道。
“这儿谁个儿最高？”多隆阿笑道。
大家不约而都看向肃文，肃文也笑了，却转眼指指蒙古汉子，“墨尔根比我高！”
明安图急了，“都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说笑呢！人就在外面，是将军府的师爷邵乃文，那可是厉害角色，能当奎昌一半的家！”
肃文收敛笑容，“您这样，还是躺炕上吧，装病得了，要不您这样担惊受怕的，非露了行藏不可”
“我就这样躺着？”明安图不由自主已是按照肃文的意思去办了。
“对，就这样躺着，”肃文看看大家，“大家伙该干嘛干嘛，玉儿姐、柳如烟藏到里间，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你们不是男人。”
多隆阿瞅瞅玉姐儿与柳如烟，贼兮兮地笑了，柳如烟还没发话，玉姐剜他一眼一挑门帘进去了，多隆阿奇怪道，“这行院里出来的还害羞？！”这次他声音不大，肃文盯着玉姐儿，一言不发。
“邵大人，里边请，我们明大人实在是下不了炕了。”转眼间，钦天监的人陪着邵乃文走了进来。
“呵呵，这太不凑巧了，你看，我一来明大人就病喽。”邵乃文笑着抬腿迈了进来。
“明大人，明大人，”进门看到明安图裹着被子躺在炕上，正半支着身子要起来，邵乃文赶紧快走几步，扶住明安图，“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话间就病倒了呢？”他仔细打量着明安图，“您贵体抱恙，是我们照顾不周，我马上派人去请大夫，奎大人也是惦记着大人您，要不是奎大人病着，想必他知道了，也要亲自过来探视”
“那就有劳邵先生了，就不须跟奎大人通禀了。”明安图说话中气不足，有气无力，脸色煞白，嘴唇干焦，还真似病了一般，“唉，我这一病，怕是要给奎大人、邵先生添麻烦了。”
“不麻烦，说实话，这些日子，我们相处融洽，我敬佩大人您的风骨与为人，您这病，……您是蒙古喀尔喀人，肯定不会是水土不服……”
“不知是何原由，就是莫名其妙地头晕目眩，不能站立……”
“上火了，”邵乃文笑道，“这从繁华之地乍入这荒蛮之处，还有重任在身，心境不宁啊，我年少时也学过岐黄之术，初通医道，我来给大人把一下脉。”
“那有劳师爷。”明安图想了想，把胳膊递给他。
邵乃文装模作样地诊起脉来，“嗯，情志不调，郁久化火，肝气横逆，上耗肺阴，中伤脾胃，下损肾水……思虑过度，心焦火旺……”
“大人，明天是否启程前往辉特部？”肃文进来，弯腰请示道。
“你们大人卧病，这得费些时日这身子才能将养结实吧？”邵乃文看也不看肃文，直视着明安图。
“这正是勘测之时，过些日子天冷，怕误了差使。”明安图道。
“养病要紧，”邵乃文安慰道，再不看肃文，“要静静调养，过些日子我跟奎大人说，给你多派些人手，保证误不了事的。”
“那多谢邵大人了。”明安图敷衍道。
“好，明大人，您安心静养，我马上让大夫过来，这里一切吃穿用度，就按奎大人的例，有什么需要，尽可知会将军行辕，我也早已吩咐下去。”邵乃文笑着站起身来。
“那，谢过邵先生了。”明安图真仿佛病骨支离似的，只是微抬身子，挥着手。
邵乃文拱拱，转身走了出去。
见他出了关帝庙，明安图一下从炕上爬起来，“得，瞧这我衣裳，都湿透了。”
肃文笑着一竖大拇指，“教习，您演得真象。”
这做官久了，就都会演戏了，反正演得最不象的，就是他自己。
明安图马上反驳道，“我是吓得真象，这不是在北京，人家是地头蛇，肃文，强龙不压地头蛇，也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得早想辙。”
“我想好了，”肃文转头道，“多隆阿、进宝，收拾东西，我们走。”
“你们去哪，”明安图急忙道，“肃文，我好歹是你的教习，师生一场，……我不是怕事。这茫茫草原，你们何处藏身？再说了，现在全城大索，这乌里雅苏台城总共巴掌大小，你们不能走。”
“教习，”肃文看看从里间出来的玉儿姐与柳如烟，“这邵乃文不是什么善茬，这是只老狐狸，看来他是盯上这了，您这病得蹊跷，哪有他一来您就病倒了的，他会回过味的，肯定还会再来的，我们得赶紧走。”
他又看看明安图，“倒是教习您，我们走后，你可得小心。”
“不要管我，你此来差使要紧！”明安图一摆手。
“还有，我跟墨尔根、多隆阿、进宝走人，玉儿姐、柳如烟留在这里。”肃文看看柳如烟，却马上移开了眼睛，柳如烟的双眸如烟似水，含情凝义，他怕多待片刻，再改了主意。
玉儿姐忙问，“这外面净上当差的，你们到哪去？”
“我们回大盛魁，那里最危险，也最安全。”肃文紧盯着玉儿姐，“教习，给两位到后面安排个住处吧。”
看着玉儿姐进去，柳如烟依依不舍地看看他，也消失在帘后，“墨尔根，看住这两个女人，一步不得外出！”
“是。”墨尔根躬身答道。
见肃文咬牙切齿，明安图目光霍地一跳，象是明白什么，又象什么都不明白，他两只手攥得紧紧的，“那，你们去哪？”
“找蒋教习去，他就在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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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鼐一行确实已到了乌里雅苏台城外。
趁着夜色，七拐八绕的，好不容易来到蒋光鼐城外驻地——十几个蒙古包前。
这都察院监察御史巡抚各地，虽是从五品官衔，却因主掌监察弹劾，被人看重，值此全国打虎猎狼的时刻，监察御史巡视各地，有的更兼着钦差大臣的职分，有权直接向宣光帝禀奏，各地更是不敢怠慢。
乌里雅苏台官员，除奎昌仍然称病外，明儿，乌里雅苏台参赞满州大臣廉敬、参赞蒙古大臣腾格尔、科布多参赞大臣松筠、唐努乌梁海总管、绿营守备张玉明，乌里雅苏台章京等，均要出城迎接。
这乌里雅苏台城里，除参赞大臣两员外，另有章京掌四部衙门，即内阁衙门，户部衙门，兵部衙门，理藩院衙门，四衙门各有掌戳记侍读、司官坐衙办事，另有笔帖式若干，这算下来，迎接的队伍足有几百人之多。
“去，把这个递给你家大人。”见那护卫要推三阻四，肃文掏出侍卫的腰牌来，递给他。
一会儿功夫，蒋光鼐赤着脚从里面跑出来，看来正在洗脚解乏，“肃——静！”这黑夜的草原本来很静，哪用得着肃静？
“参见蒋大人，”肃文抢先一步，“卑职是左都御史钱大人派来的，有要事相禀。”
“快快请起，”按理说，肃文的官职犹在蒋光鼐之上，但此时这几个蒙古包权当驿站，又有奎昌派来联络的官员，人多眼杂，蒋光鼐倒不便客套，“进账说话。”
待进了蒙古包，蒋光鼐才发觉自己竟光着脚，一时不胜唏嘘，“这一路上，都在传你已死……”
“呵呵，蒋教习您还没成家吧？”肃文笑道。
“没有。”蒋光鼐看看他，“这有……何相干？”
“呵呵，那连师母都没见着，我哪能去死？”肃文笑道，“弄些吃的吧，这一天水米没进了。”
“快去弄饭！”蒋光鼐吩咐道，转而皱眉道，“肃文，你这一身衣裳，是从哪来啊？”
看着多隆阿与胡进宝大口啃着羊腿，肃文只捡着奶豆腐吃着，“不瞒您说，我刚从明教习那来，现在满城都在搜捕我们。”
在咸安宫时，蒋光鼐与多隆阿、胡进宝也是熟悉的，见三聚在一块，却是猜不透原因了，肃文见他想问不问的样子，主动道，“我此来，与您的差使一样，只不过，您在明，我在暗，不过，现在好了，都在明处了，弄得我们四处躲藏，呵呵，如丧家之犬。”
“这么说，”蒋光鼐马上反应过来，“这草原遇袭……竟是奎昌做的？”他一激动，一脚碰翻了洗脚水。
“有两路，我也闹不清，”肃文喝口马奶，“不过，从目前情形看，有一路肯定是奎昌所派。”
“那你还到这来？”蒋光鼐担心道，“明儿就要进城，虽说奎昌不亲自来迎接，但乌里雅苏台所有官员都要来接我，这样太危险了。”
“教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肃文笑道，“再说，他们只知道捕拿我，却是连我一张画像都没有。”
蒋光鼐见他说得笃定，又把心放了下来，“老明那的情形如何，呵呵，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在咸安宫时，何尝想过会在此相聚？”蒋光鼐竟笑起来，这一年的历练，这心胸又开阔不少，容人容事容物的本事比以前大有进益。
“明教习起初被奎昌以通匪扣押，后说是误会，原本看得紧，后来见他们只是勘测，又松了下来，估摸着今晚又要紧起来了。”
肃文又看看一脸静听的蒋光鼐，“这城里凶险万分，您查案要当心，奎昌心狠手毒，胆大包天，手下那个师爷也不是什么善茬。”
肃文缓缓道，他并没有把粘竿处的情形和盘托出。
“我不怕，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蒋光鼐也缓缓道。
不用多说，一句话，胜却万言千语，肃文只觉胸腔激荡，热流上涌，站起身来对蒋光鼐一行礼，“只要教习决心已下，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不管是火药阵，还是万丈深渊，学生们就跟着教习，鞠躬尽瘁，一往无前，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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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里面雅苏台城，南门外。
都察院京畿道监察御史蒋光鼐骑在马上，肃文、多隆阿、胡进宝俱是一身护卫装束，紧跟在后，后面则是佩刀列队的护卫及随员，队伍严整，气势威严，朝乌里雅苏台城缓缓行来。
临时搭起的蒙古包，权当是接官亭了。
迎接的却是以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廉敬为首，参赞蒙古大臣腾格尔、科布多参赞大臣松筠、唐努乌梁海总管分列左右，绿营守备张玉明，乌里雅苏台章京等人则站在第二排，后面跟着大大小小一群官员。
廉敬看看松筠，赞道，“此人果然是人物！”又朝后面的统管四部衙门的章京问道，“内阁衙门都打扫出来了？”
“回大人，早就整饬一新，就等钦差入住了。”那章京笑着回道，“这御史不过从五品，我还是四品官呢，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么？”
廉敬笑着看看他，“人家是代朝廷前来巡视，你说呢？”他再不言语，“放炮。”廉敬一正衣冠，吩咐道。
“轰轰轰——”
只听三声炮响之后，爆竹齐鸣，硝烟四起，蒋光鼐已缓缓走至近前。
廉敬赶紧迎了上去，蒋光鼐忙跳下马来，“蒋公，蒋公，千里之遥，亲赴乌里雅苏台，我特带乌里雅苏台合城官员在此迎候！”
“生受大人了。”蒋光鼐心朝起伏，这一众二品、三品大员竟亲自出城迎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迎接的阵仗如此之在，也出乎他的意料。
廉敬亲热地挽着他的手，“奎大人本想亲自前来，奈何身体抱恙，不便外出，特在将军行辕亲自设宴，为大人您接见洗尘。”
“奎大人不必亲自前来，”蒋光鼐淡淡道，“有病在身，身体要紧。”
廉敬咂摸着这话，可是品了几品，没品出味道来，因笑道，“请！”
“请。”蒋光鼐也是挥手礼让着，二人在前，一大群官员在后，浩浩荡荡朝城里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