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儿娘连头都没回一下,连滚带爬地离开。
牛妖看着她的背影,脸色一片阴沉。
“牛牛伯伯不生气。”
豆儿的小手摸了摸牛妖紧绷的一张脸。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奶声奶气道:“娘亲不好,以后豆儿孝敬牛牛伯伯。”
牛妖的气一下子就没了。
凡人是真的烦,但凡人幼崽也是真可爱。
即便是为了这些幼崽,他们所做的事,也是有意义的!
至少,因为他们来到这里,有一个叫“豆儿”的小姑娘可以拥有一个安稳的童年!
“就不能把那女凡人给杀了?”
不远处,目睹一切的小魔王格外不耐烦。
阿颜收回视线:“路是她自己选的,让她继续承受这后果,生不如死才更难受。”
小魔王啧声:“她生不如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她赶紧死,死远点!”
阿颜无奈叹气:“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小魔王顿时冷嗤:“你嘴上这么说,一开始给他们出馊主意让他们来帮这群麻烦精的,不就是你吗?”
阿颜神色也坦荡:“互利互惠的交易罢了。”
“口是心非!”
小魔王将嘴巴里的茅草吐出来,百无聊赖。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可能根本就不是妖族的少主,而是一个凡人。要不然你对凡人为何如此宽容?要是换成了修真界的其他人,不会有人想要对凡人伸出援手。凡人的死活,和飞升有什么关系?”
阿颜足尖轻点,跃上了桃树的枝丫上,半垂着腿坐下来。
远处吹来的风带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息,从她的角度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寺庙里收留的女人和孩子们,正在辛勤劳作,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副现世安稳的模样。
阿颜笑了笑:“无论是妖族还是魔族,亦或是修士凡人,不都是这世间的一只小蝼蚁?生在期间,与他人共情,本就是与生俱来的。若是举手之劳,能叫他们过得好些,那我又何必吝啬?界限分明是人定的,这天道从不会分物种!”
没有什么是更高贵的,也没有任何是最卑微的。
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层层欺压,有什么意思?
小魔王跟着跳到树上,双手搭在脑袋后,躺在了树干上,懒洋洋道:“若是能飞升,你应当是修真界第一个飞升的!”
阿颜偏头,看向他:“为何?”
“古书上说,神爱世人。”小魔王道。
阿颜无所谓地笑了笑。
神爱世人?
可哪儿来的神呢?
历来最爱世人的,必然也是这凡尘俗世中的普通人。她是由大多数普通人的意念塑造而成,未曾见过神的模样,却时时刻刻在感受,凡人对于凡人的珍惜与爱重。
固然也有那么些拎不清的,叫人恨铁不成钢的,但终归,仍在深渊中挣扎的人,总有值得被拉上来的。
静谧的风吹来,小魔王阖上双眼,听着下头牛妖放低声音哄豆儿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小狐狸,能遇到你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阿颜笑嘻嘻:“你以后会遇到更多让你觉得很值得的人,可能还会有一个让你非常心动的女子。”
小魔王的脸顿时垮下,“女人只会妨碍本王拔剑的速度!”
阿颜笑而不语。
年轻人,别把话说得太满了。
到时候你不光会遇到一个影响你拔剑速度的妻子,还会生一个怨种女儿。甚至还有一个更怨种的冒牌女儿,这会儿就坐在你的对面!
……
这一次,阿颜和小魔王都并未久留。
自从亲眼看到牛妖将豆儿娘赶走,阿颜也就知道,这里的小妖们都是有分寸的妖。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如此一来,她倒也就放心了。
至于麻烦……连皇帝都奈何不了小妖们,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待足了一个月后,阿颜将小桃花单独叫了来。
小桃花是极喜欢她的,头一回独处,还十分激动,一张小脸都涨红了。
阿颜半蹲着和小桃花平视,伸手揉了揉小桃花脑袋上的花包,“有朝一日,你会遇到一个让你觉得有几分故人影子的陌生人。”
小桃花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少主,会是谁呢?”
阿颜双眸弯弯:“等你见到她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她是谁啦!小桃花,你帮我给她带一句话,告诉她别太心软了,该狠心的时候要狠心。杀人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小桃花一双大眼睛倒映着阿颜的身影,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少主放心,我会记得的!”
阿颜轻轻地应了一声好,看向小桃花的目光中,藏着几分年幼小妖看不懂的悲伤。
她伸出手来,在小桃花的眉心点了一下,笑容很澹:“你要记得我啊!”
一缕红光没入了小桃花的眉间。
小桃花天真无邪地保证:“我当然会记得少主呀!少主,等我长大了,我还会去找你的!”
阿颜道:“那我等着你来哦!”
小桃花将这话当成了她的承诺。
彼时她从未想过,这一次道别,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而她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一日,少主是在道别。
不仅是和她道别,更是和少主认识的所有人、舍不得的所有人在道别。
但她太小了,小到看不懂大妖怪眼里藏着的复杂的情绪,小到心心念念着长大了要成为像少主一样的人。
后来过去很多很多年,年岁久远到连她都记不清了。曾经一起到凡间的伙伴们有的老去,有的不再是从前的模样,旧日的痕迹都被一一抹除的时候,那个带着故人影子的陌生人终于出现。
原来,是她啊……
可她带着故人的影子,却没有故人的记忆。
桃花妖带着故人的嘱托,见到了新人。
隔着漫长的光阴岁月,回忆过往,她目送新人离开,只能在背后道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
原来她年少时以为的初遇,于另一个人而言,竟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