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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义救高解元(下)

  六月初二,夜不见月,阴云压顶,更是连半点星光也无,高邮在黑沉的夜色中陷入深眠,只有偶尔几声敲梆子报时的声音,偶尔打破夜的宁静,然而,总会有在深夜中无法入眠的人。

  高邮州知府叶辰今夜就无法入眠,他是永安十五年的两榜进士,为官已有十四年,这十四年,虽然也做过些亏心事,不过自认为还算兢兢业业,上下打点也甚是勤快,如今不过三十六岁就已是从五品的一方知府,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只是没想到,如今朝廷内外交困,更没想到臬台大人一封信彻底让自己失了分寸。那封信很短,只有十几个字:杀高绍全,保举君为扬州知府。短短十二个字,竟然就让自己猪油蒙了心,只想着怎样办成这件事,给自己换一色朱红。

  然而,高绍全岂是一般的人?堂堂江浙解元已是一等一的人物,更何况其父为帝师,宰辅天下近十年,又以死难殉社稷,实为读书人之榜样,两位兄长也都是为国尽忠,忠烈满门,更别说高氏一族簪缨世家,官居一方者就有十几人,高学士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自己只看到个正四品的扬州知府,竟然全然忘了其中的风险。藩台周邢的座师就是高学士,一听自己恩师的公子、遗孤如今深陷死牢,立刻亲率一班衙役和五百府兵亲赴高邮,自己除非杀官造反,不然明天就会乌纱不保,甚至一条小命也悬的很;然而放了高解元?那更不可能,臬台派来的人可就在宅子中,若是自己一有异动,立刻就是人头不保,何去何从?

  “府尊大人有什么好犹豫的?”臬台派来的南京左卫中郎将封毅抽了抽鹰钩鼻,狠狠地道:“只管一刀宰了那书生,臬台大人自会保得府尊一家大小无性命之忧。”无性命之忧,那乌纱呢?怕是不保吧?不对,叶辰浑身一个激灵,这封郎将话语中尽是威胁,意思也就是说,全家老小性命已经被他掌握在手了?叶辰如同看到鬼一般盯着那深深的法令纹下一双如狼一般的阴毒的眼,牙齿不禁哆嗦起来,咯咯的打着颤:“封….封郎将,此话何意?”封毅最是瞧不起这种有权欲又没胆子的文官,本来他是天子亲军十二卫的中郎将,堂堂正四品武官,根本无须与这些文官磨叽,不过上面的命令是配合这位胆小如鼠的知府,他又不好当面发作,只是阴着张脸皮,一双狼眼死死的盯着叶辰。

  叶辰汗流浃背,心里也明白上了贼船就没法下来了,闭上眼睛,轻咳一声:“王叔,带封郎将去那里吧。”管家王叔看了看老爷,心中也是一叹,点点头道:“郎将,请随老奴这边走。”“哼!”封毅重重的一哼,带着一干府兵离开了府衙,叶辰直到看着封毅离开,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灰白,他知道他的仕途算是完蛋了,甚至一家老小都命悬一线。

  深沉的夜色中,二百余府兵和一班衙役快速的走在街道上,今夜宵禁,这在如今淮河以北流贼纵横的时候很是正常,家家户户都已灭了灯,除了偶尔有些深夜苦读的读书人,整个高邮竟难见灯火,三百余人步调一致,竟走出了一支百战精兵的杀气,连负责监视的豪杰们都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三哥,点子扎手,不好对付啊。”燕老五皱皱眉,小声嘀咕,赵三却是一扬剑眉,冷声道:“当年若不是高大学士活命之恩,我等早已是刀下亡魂,今日为了恩公遗孤,纵是一死,又如何?”一番话瞬间让那些本有些士气低落的众豪杰豪气冲天。

  府兵和衙役一路疾行,竟是奔着城门东面而去,甚而出了城门也不作停留,一路向东,赵三疑惑的看了看燕老五,燕老五一拍大腿,惊道:“好精明的狗官,竟然把恩公囚在了城东十里外的土地庙。”“土地庙?”赵三皱皱眉,看看四周默不作声的一众豪杰,他们虽然速度甚快,然而他们肯定没法赶在府兵之前赶到土地庙,高解元一介书生,怕是只要一个府兵,就能了解了他的性命,自己弟兄们到时候即使赶到也只能为恩公报仇了,他看了看燕老五:“老五,你带五十个兄弟,抄近路先赶去山神庙,抵挡一阵,我们随后里外夹击,打鹰爪孙们一个措手不及。”“是。”这些豪杰这几年来南征北战,论起战阵经验来,丝毫不逊于朝廷亲军,五十个弟兄只几个呼吸就消失在夜幕中了,赵三微微自得的一笑,朗声道:“弟兄们,我们也抓把劲,莫叫江湖兄弟们小看了咱。”“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声音惊起了一群早已入眠的飞鸟。

  高邮城东十里有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多年没了香火,很是破败,不过这几天却住近了不少行脚商人,没人知道这些行脚商人其实都是官差伪装的,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看住一个人,一个书生,一个住在隔壁东厢房的白衣书生。

  东厢房一灯如豆,俊朗的白衣书生丝毫不为周围的软禁所忧,他手中拿着本论语,另一只手不时在边上的宣纸上写一些心得,这书生自然就是江浙解元公高绍全了,本朝科举重在四书五经,今年是大比之年,也是父亲殉国三年,他丁父忧之后第一次参加会试的机会,虽然他自信以自己的实力,金榜题名并非难事,然而无论是为一展胸中抱负,还是为父复仇,他都不敢丝毫松懈。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父亲与兄长皆以殉国,自己作为家里的唯一成年男丁,他必须撑起这个家,数百年簪缨绝对不能断绝于他之手,更何况与契丹人的血海深仇,只能在辽东找回。

  然而会试还剩两个多月,本朝科举乡试是为春闱,在每年三月初五连考五天,中试则为举人,会试是为秋闱,在乡试次年八月初八开始连考五天,中试者可参加殿试,中试者则为进士,如今已是六月初,会试还剩两个多月,本来他已打点好行李,准备赴京赶考,不想却遭了牢狱之灾,眼看着会试之期越来越近,无形中压力也越来越大。“解元公。”一个陌生的声音,高绍全剑眉一扬,抬头便看见了五个陌生人,“你们是?”高绍全手微微一紧,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征战,不过自幼看着嗜武的二哥练武,他自然知道对方身上的杀气。“对不住了,解元公。”中间的人轻轻一叹,“救我的人来了?”高绍全并不笨,他知道自己父亲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也自然知道自己入狱必会有人搭救,只是没想到,杀手来的比救星还快,“不错,可惜解元公你看不到了,上路吧。”那人又道,手一扬,五人呈半扇形围住了高绍全,高绍全身后是堵墙,身陷重围之中,他反而淡定了下来,放下《论语》抱臂而立:“我不想做个糊涂鬼,你们是什么人?”“军中人。”简短的回答夹杂着五把钢刀的破风之声直向高绍全逼来。

  “横刀?你们是天子亲军?”高绍全临危不乱,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横身避开了贴近自己脖子上的一刀,“解元公好眼力。”领头的那人抱臂观战,并不插手,不过兔起鹘落短短几个招式,领头人眉头一皱:“解元公竟然还会几招。”“平时偶尔学来。”高绍全趁对手愣神之间一掌劈开木窗,穿窗而出,方才他的位置很是凶险,只有到了开阔之地才有一线生机,他一脚站定在庭院之中,四处环视,不禁暗暗叫苦,那些看守的十余个官差皆手提水火棍,把小小的庭院围了个严严实实,今夜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高绍全心中一叹,不过即使如此,也要放手一搏。

  五个府兵慢悠悠的走出东厢房,领头人呵呵笑了起来:“解元公,给咱兄弟几个省点力,也少受点苦楚。”高绍全并不答话,稳稳的扎了马步,双臂下垂,眼神的余光看了看四周,这庭院有三个门,东门和西门都有至少五人,只有南门守卫的只有三人,看着渐渐逼来的五个府兵,他长啸一声,一脚跨向南门,南门的三人似乎有一丝慌乱,不过眼神中却有笑意,而只有东门的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连阵型都有了一些松懈,声南击东,攻敌之弱,这是父亲交的兵法,高绍全突然一扭身子,合身扑向了东门五人,五人顿时阵型大乱,手忙脚乱之下,自然有了破绽,“不好!”府兵领头的那人顿感不妙,迅速拔刀如老鹰般扑了过来,高绍全随手抓起一个衙役,猛推向领头人,“噗”,一道血光盛开,领头人一刀直接把那衙役劈成两半,不过身形被阻,却是缓了缓,趁着这个空隙,高绍全又是两脚踢在挡在身前的两个衙役的关节之处,几年前与二哥学的招式虽然有些生疏了,不过却还是管用。

  一瞬间,高绍全解决了三人,东门顿时大开,他纵身又是一跃,终于跳开了庭院,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身后也传来了府兵的怒吼声,他不敢怠慢,向土地庙的大门跃了过去,连跨几步,眼看着就要冲出了土地庙,黑暗中传来了破风的“噗噗”声,顿时暗叫不妙,这声音最是熟悉不过,正是短弩之声,想避开已全无可能,只能侧身让右臂连中三弩,血顿时染红了半件白衣。忍着剧痛,高绍全站定了身子,如今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根本是无法幸免了。

  “解元公好靓的身手。”黑暗中走出来的是一身明光铠的郎将,自然就是封毅了,原来封毅领兵向土地庙的时候,以自己的六识感觉到身后有追兵,他自然迅速猜到有人想做些文章,不管是为了救高绍全,还是为了渔翁得利,为了全局考虑,他必须迅速斩杀高绍全,因此他兵分两路,自率二十个亲兵先上了土地庙,不想这文弱书生功夫却是不弱,若非自己为了安全起见,在土地庙外埋伏了十几个弟兄,怕是煮熟的鸭子都有可能飞了,至于现在,四面被围,又身中三弩,纵是勇如西楚霸王,怕也回天无力了。“封郎将!”高绍全咬牙道,他自然认识这位封毅封郎将,这封郎将本是他二哥的亲兵,因罪被贬,后来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节,又进了南京驻守的亲卫,这个人的功夫甚高,即使是二哥也难在百回合中拿下此人,自己功夫本来就不算扎实,如今又身中三弩,血迅速的流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然有点虚脱了,“左右,砍了他。”昏迷之前,高绍全只听到了封毅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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