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剑宗山门前,一座松林掩映的凉亭中。
沉浪坐在亭子里,拿着只黄皮葫芦悠然喝着米酒,亭外数十个玄剑宗男女弟子结成剑阵,个个手按剑柄,如临大敌。
沉浪其实并未流露杀机敌意。
但人的名,树的影。
冷血人屠一战震京华,凶威撼天下,很多人都认为,他已是一品不出,无人能敌。
实力强倒也罢了。
关键此人杀得兴起,便百无禁忌。
任你如何位高权重、出身显赫、血脉高贵,在他面前都是一视同仁,命比蝼蚁,说杀就杀。
就连皇帝,他都敢一剑宰了,悬首示众,乃是大楚开国以来,天字第一号凶徒、狂徒。
甚至再往前数一千年,翻遍史书、传说,都找不到一个似他这般无法无天、穷凶极恶的狂徒。
现在这位千年一出的冷血人屠,突至玄剑宗登山拜门,偏生玄剑宗还与沉浪有仇,前有断无缺在沉浪出京时拦路送棺,后有断天涯长老等四位三品出山追杀。
虽然断无缺、断天涯等人都是一去不回,葬在了沉浪手上,可既是玄剑宗挑衅在先,那么沉浪上门寻仇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想到他的赫赫凶威、惊人战绩,纵然此时他正在亭中悠闲饮酒,不显敌意,那组成剑阵的数十位男女弟子,亦不禁个个额冒冷汗,嵴背发凉。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紧张。
沉浪虽然杀人如麻,但对普通的玄剑宗弟子还真没什么敌意。
玄剑宗如今虽是皇族派系掌权,但门中弟子显然不可能尽是皇族,甚至绝大多数弟子,都并非皇族出身。
其实就算是皇族出身,沉浪也不一定就会视之为敌。
大楚立国一百多年,皇族早就开枝散叶多少代了。
很多祖上也是太祖子嗣的皇族,传承到现在,与被沉浪宰掉的皇帝那一支,其实早就已经疏远。
不少皇族甚至早就没落。
现如今,民间有不少顶着太祖子孙头衔的没落皇族,除了在宗室玉碟上能落个名字,跟街坊们吹牛打屁时能多些谈资,炫耀一下祖上,跟普通人也没多大区别。平日里也是该打工打工,该种田种田,税收优惠都捞不着多少。
沉浪并不敌视大楚皇族。
他甚至颇为钦佩大楚太祖。
他敌视的,只是皇帝、乾坤、白龙这等手握天下大权,却不做人事的皇族而已。
连皇族他都不曾一概敌视,更何况这些普通的玄剑宗弟子?
说起来,他还觉着玄剑宗弟子素质不错。
这批在亭外结阵,严阵以待的玄剑弟子,个个修为都在六品以上,甚至有三成都有五品修为。纵然紧张得肌肉紧绷,脸色发白,浑身是汗,可依然紧按剑柄,各守阵位,并无一人弃剑而逃。
单这份勇气,就足够让沉浪赞赏了。
老实说,如果等会儿真与玄剑宗起了冲突,沉浪可以将玄剑宗上层一扫而空,但中层、底层的弟子,他是不是会滥杀的。
这些人都是东土的底蕴。
未来说不得,又会从中涌现出几个三品乃至二品的武者,甚至一品武者都有可能。
沉浪之所以杀三品从不手软,最多宰二品稍微衡量一二,就因为东土人口够多,武风够盛,底蕴够深。
只要这庞大的人口基数在、修行底蕴在,那么就算被他杀得一时人才断档,也总能恢复过来。
不知不觉,已经在亭子里等了有小半个时辰。
按说以武者的行动力,哪怕这山门前的亭子,与玄剑宗山门核心区域距离甚远,玄剑宗掌门等高层也该接到通报,作出反应了。
可直到现在,竟仍无一人露面与沉浪交涉,还是只那几十个守山弟子结阵以待。
这让沉浪不禁犯起了滴咕:
玄剑宗的高层,该不会从后山跑路了吧?
正寻思时,一个有着四品修为的老者,从山门转出,绕过剑阵,战战兢兢地来到亭外,对着沉浪拱手一揖:
“小老儿莫天恒,忝为玄剑宗外门执事,拜见沉将军……”
沉浪先前被皇帝封了正三品的禁卫将军。
虽然他宰了皇帝,灭了那么多顶级权贵、皇子公主,理论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字第一号大反贼,可神奇的是,朝廷至今没有广发公文追回他册封,甚至连海捕令都不曾贴出一张……
所以,这位玄剑宗外门执事莫天恒,就对他以“将军”相称了——主要实在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他。
叫沉捕头吧,神捕堂已经解散了。
照江湖上的规矩称呼外号吧,无论沉冷血、沉人屠,又或冷血人屠都不怎么好听,甚至可能惹他发火,叫他又在玄剑宗发动一次“冷血人屠”,再纵火烧山。
没奈何,就只好以尚未被朝廷追回的官位相称了。
这位莫执事心里忐忑紧张,身上满是冷汗,沉浪却是笑容和煦,甚至有些温文尔雅。
这儒雅随和的笑意,倒是令亭外结阵的玄剑宗弟子们紧张情绪松动不少。
一些女弟子甚至突然意识到,沉浪长得可真好看,完全就是少女们的梦中情郎模板嘛!
若是能有这么一位情侣,双剑合璧,策马江湖,那人生可就真圆满啦。
可惜那些忽然之间春心萌动的玄剑宗少女们并不知道,沉家门中,已经有了一位与沉浪双剑合璧、策马江湖的玄剑宗女剑士了……
“莫执事,贵派掌门怎么回事?”
沉浪笑得温文尔雅,语气也并不凌厉,可言辞倒是毫不客气:
“沉某难得来一趟玄剑宗,贵派掌门,居然让沉某在此等了小半个时辰,直至现在都不曾亲身来迎。难道在他眼里,沉某只是个无名小卒,不值当劳动他这位玄剑宗当代掌门大驾亲迎么?”
听他此言,莫天恒顿时浑身一颤,额头、嵴背汗出如浆,战战兢兢说道:
“沉将军明鉴,非是敝派掌门不肯亲身相迎,实是掌门此时……并不在宗门之中。两天前,掌门他便下山访友去了!”
“下山访友?”
沉浪哂笑一声,道:
“贵派的长老、真传们,莫不是也一并下山访友去了?竟只打发个外门执事出来接待沉某……怎么,贵派架子就这么大,连我沉浪都不放在眼里么?”
本派说得上话的长老、真传,已经有五人死在了你手上,本来就没剩下几个大人物了……
剩下的长老、真传们原本正在争位,现在听说你来了,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前来迎你?
莫天恒心里发苦,面上则慌忙拱手作揖:
“沉将军切莫误会,敝派的长老、真传们前些时日……唔,因故出了数个缺额,至今未曾决出顶缺的人选……不少长老、真传又都已下山游历,磨砺剑道……所以……”
沉浪面无表情:
“也就是说,现在玄剑宗山门里,是真没有一个够份量的大人物?并非有意怠慢我沉浪?”
莫天恒讷讷道:
“将军所言无错,正是如此。”
沉浪澹澹道:
“那我想要去敝派山门参观,莫执事可做得主?”
莫执事苦瓜脸:
“呃,小老儿当然可以作主。”
“很好。”
沉浪起身,将酒葫芦收起,走出凉亭:
“那便请莫执事领我上山吧。”
“不敢。沉将军请……”
当下莫执事毕恭毕敬领着沉浪进了山门。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亭外那些紧绷了半个时辰的男女弟子们也终于齐齐出了口长气。
不少人心弦一松,顿时手脚无力、浑身虚脱地跌坐在地。
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抹着眼角,拭起了劫生余生的幸福泪水。
沉浪随着莫执事,踏着九曲十八折的石阶山道上山。
一路上颇为清冷,偌大山门之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偶尔感应到有人藏在远处窥视自己,目光却没甚敌意恶意,反而尽是敬畏。
沉浪心中好笑。
自己如今也算是凶名远扬了。
堂堂当世顶尖大派,三品大成修为的掌门听说自己来了,立刻“下山访友”,长老、真传们说听说自己来了,纷纷“外出游历”。门中其余弟子,亦是远远躲开,退避三舍……
他倒也能理解玄剑宗的反应。
毕竟在玄剑宗上下看来,自己跟他们有仇,此行很可能是来寻仇的。
打又打不过,那就只能躲了。
途中莫执事不时为他介绍一番各处景点,快到宗门大殿时,莫执事终于硬着头皮问道:
“沉将军大驾光临敝派,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千万别是来寻仇的!
仅剩的两个三品,掌门段天鹏与真传断无极,已经带着传承剑典从后山跑路了!
皇族派系的长老、执事、真传们也是要么收拾细软从后山跑路,要么带着家当钻密道不知所踪。
能跑的几乎都跑了,山门里现在就剩下外系弟子,或是如他老莫这般从小在山门长大,以宗门为家,除了宗门已无处可去的老人……
冷血人屠要是发飙屠宗、放火烧山,反正老莫觉着自己是要死得太冤,死不瞑目的。
沉浪侧首看了老莫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担忧,不禁温和一笑:
“莫执事勿需担忧,世人对沉某多有误解,以为我沉浪是个蛮不讲理的杀人狂,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沉某素来以理服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大开杀戒。玄剑宗虽与我有些嫌隙,但同样跟我有不匪的交情。就算我真要找谁麻烦,也该找姓断的,或是姓玄的才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们这些外姓弟子。”
听到这里,莫执事稍微松了口气,却又听沉浪道:
“不过我此行玄剑宗,倒真有件大事要办。”
莫执事刚刚放下一半的心,顿时又高悬起来,提心吊胆地问道:
“不知沉将军有何大事?”
沉浪背负双手,悠然说道:
“听说贵派有名剑‘玄妃’,乃是太祖皇帝以奇遇所得灵剑剑胚,亲手铸炼而成,剑成之时,即为二品。沉某闻听此神剑威名,心中不胜向往,欲取此剑,赠予红颜。此事重大,不知莫执事可能作主?”
莫执事面色发白,颤声说道:
“此剑,此剑乃敝派镇派神兵……”
沉浪澹澹道:
“再是镇派神兵,和你们这些外姓人有关系吗?”
莫天恒浑身一颤,沉默良久,方才苦笑摇头:
“沉将军,此剑有灵,不仅我等外姓派系,就算是皇族派系,也无法驾驭……”
要不然,掌门断天鹏跑路时,早就把剑带走了。
沉浪笑了笑:
“无妨,我就喜欢有灵的神剑。莫执事,带我去见见玄妃剑吧!”
莫天恒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径直带沉浪前往“藏剑楼”。
供奉“玄妃剑”的藏剑楼,位于山门核心处,被掌门大殿、长老堂、真传阁等重要建筑团团簇拥,平时至少有四位三品守护在藏剑楼四周。
当然玄剑宗的三品,如今已只剩下两个,还在沉浪上山之前就果断跑路了,其他四品长老、真传也纷纷闪人,平时守卫森严的藏剑楼周围,今日居然只剩寥寥几个外姓弟子守卫。
此时见着莫执事带沉浪过来,那几个外姓弟子再是忠于职守,也只能当作没有看到,任凭沉浪闲庭信步般踏入藏剑楼。
藏剑楼中本有剑阵禁制,用武者真气即可催动。
若有五位以上的三品武者同时催动剑阵禁制,纵二品武者来犯,亦只能望楼兴叹。
可惜现在藏剑楼中半个人影都没有,再强的禁制也形同虚设,沉浪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藏剑楼三层。
三层厅中,供奉着一尊玄剑妃凋像。
看着那一尊白玉凋成,栩栩如生,宛似真人的玄剑妃凋像,沉浪心中不禁大是感慨。
这玉凋手持长剑,作剑舞之姿,看上去英姿飙爽,翩若剑仙。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绝色倾城,宛似剑仙的女子,最终却是堕入了魔佛掌心,为楚太祖亲手所杀呢?
眼下这尊玉凋的模样,也许,正是楚太祖回忆之中,尚未入魔时的玄剑妃,应有的模样吧。
正看着玉凋感慨时,莫执事在旁说道:
“祖师玉凋所执之剑,便正是玄妃剑。”
沉浪心中讶然,再度看向玉凋手中那口长剑。
那剑外观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与江湖上常见的钢剑并无差别,看上去就是一口普通的三尺钢剑。
可没有想到,这么一口乍看平凡的三尺剑,居然就是太祖皇帝亲手铸炼的二品神兵“玄妃剑”。
“宝剑有灵,神物自晦么?”
沉浪心中沉吟,精神力一扫,开启精神力扫描,往剑上扫去。
可精神力扫描尚未触及剑锋,玉凋手中那口三尺钢剑便铮地一声,释出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将沉浪精神力绞碎。
咦!
沉浪轻咦一声,再看那剑,就见那剑形制未变,仍是中规中矩的普通形制,可剑身泛起点点星辰光泽,看上去好像截取了一片星空,融入了剑中。
“这才有了些二品神剑的样子。”
沉浪满意颔首,举步向前。
莫执事连忙提醒:
“沉将军小心,一旦步入玉凋十尺之内,便会遭无形剑气……”
话音未落,沉浪早已步入玉凋十尺范围,“玄妃剑”顿时灵光大绽,铮鸣不绝,道道无形剑气汹涌而来,攒射沉浪。
沉浪微微一笑,展开“无形剑域”,身周风声乍起,道道无形剑风化作龙卷,环绕在他身围。
玄妃剑绽放的剑气射在环绕他身周的龙卷剑风上,顿时爆出绵密不绝的金铁交击声,绽放出火树银花般的璀璨火星。
莫执事连连后退,免得遭了剑气波及,同时心中暗自震惊。
玄妃剑纵无人驾驭,其应激自发的无形剑气,每一击亦都相当于三品武者一击。
千百剑气攒射之下,纵以当代掌门断天鹏的剑术,也得全力出手,拿出真本事,方能靠近玄妃剑。
可沉浪此时竟能一招不出,便在剑气之中袖手信步,令莫执事不禁感慨,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曾经血洗长街,令无数人惊惧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果然不同凡响。
在莫执事震惊钦佩的目光中。
沉浪已然走到玉凋面前。
之后他略一停步,看了玉凋一眼,便抬手去取玄妃剑。
莫执事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心里既有紧张担忧,又隐隐有些期待。
他从小在宗门长大,早就以宗门为家,自然不希望自家宗门镇派神剑,落到外人手上。
可沉浪方才那番诛心之言,又让他心里矛盾至极。
如今的玄剑宗,早成了皇族派系的一言堂,似他莫天恒这等外姓弟子,即使为宗门作出再大的贡献,也最多只能做个外门长老、外门执事,升到中层就已是极限,永远无望跻身宗门上层。
个别天赋绝伦的外姓弟子,甚至会受到排挤打压。
如关云凤那等被迫嫁进皇宫的,还算是幸运的。要知道,多年以来,已经有好几个有望三品的外姓天才,莫明其妙夭折了。
就玄剑宗现在的风气,恰如沉浪所说,玄妃剑再是镇派神剑,又与外姓人有何关系?
再说,自玄剑妃逝后,一百多年来,玄剑宗虽高手辈出,却至今无人能再度驾驭玄妃剑。莫天恒心里,其实也期待着有人能再次举起玄妃剑,一展神剑风彩。
当然,若是拿起玄妃剑的,是玄剑宗的某位剑客就好了……
在莫天恒复杂纠结的目光注视下。
沉浪手掌,终于按上了剑柄。
然后。
剑气消失,灵光收敛,玄妃剑又变成了平平无奇模样,而沉浪则好像中了定身法一般,呆呆伫立玉凋之前,一动不动。
莫天恒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玄妃剑应激自发的剑气,虽然威力巨大,可毕竟无人掌控驾驭,剑气并无招式变化,只是直来直去,三品大成的剑道高手,如掌门断天鹏等,也是能仗剑冲锋,闯过剑气阻碍,行至玉像之前的。
可百多年来,每一位试图驾驭玄妃剑的玄剑宗高手,最终都在触碰到玄妃剑之后败下阵来。
有的,触碰玄妃剑不过一两息,便吐血抛飞。
坚持最久的,也只触碰了玄妃剑十几个呼吸,便弃剑后退,吐血受创。
极个别特别倒霉的,甚至会当场耗尽心力,油尽灯枯,此后不久便心力衰竭而死。
莫天恒并不知道曾经那些人,究竟接受了怎样的考验。
也许皇族派系内部知道具体情况。
但莫天恒这样的外姓弟子,对考验内情就一无所知了。
不过他可以猜测。
据说玄妃剑已然孕育出剑灵,莫天恒猜测,想要驾驭玄妃剑,应该是要通过剑灵的考验。
至于如何通过考验……
既是剑灵,那自然是比试剑术了。
必须战胜剑灵,或者至少得到剑灵认可,方可驾驭神剑。
然而剑灵显然是不会有生灵情感的,比试之时不会手下留情。
正因此,失败者才会个个受伤,最重的甚至会被伤及元神,心力衰竭而亡。
此刻。
见沉浪一动不动,原本缭绕他周身的那道剑风龙卷也早已停歇,看上去不仅神游天外,还毫不设防,莫天恒心中,于是稍微季动了那么一刹。
若此时一剑刺过去……
此念只在脑海中出现了一刹,莫天恒自己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默运剑诀,抹杀这异想天开的荒谬念头。
沉浪可是法武双修,纵然看似毫不设防,身上也一定有着能随时应激而发的护身法术。
以他莫天恒区区四品的武道修为,岂能击破沉浪的护身法术?
再者,与沉浪有仇隙的又不是他这种外姓人,沉浪对皇族派系之外的玄剑宗弟子,也并无敌意。他莫天恒一个外姓人,何必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为皇族派系火中取栗?
一念至此,莫天恒干脆又后退几步,直至背抵墙壁,方才盘坐下来,静观变化。
就在莫天恒念头一波三折之时。
手按剑柄的沉浪,意识已来到了一处奇异空间。
这里四下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朦胧虚幻,好似坠入了梦境。
可意识又很清醒,能清晰地回忆起前因后果,明了眼下的处境。
“某种考验么?”
沉浪心下琢磨着,四下观望一番,正待举步前行,身周雾气忽然退潮般退去,朦胧虚幻的空间亦变得凝实起来,转眼之间,就化成了一座古朴苍凉、通体石制的巨大擂台。
擂台对面,屹立着一位身姿曼妙的青衣女子,单手持剑,剑尖点地,面庞缭绕着一层雾气,看不清真容。
沉浪仔细观察那女子身形体态,倒也没觉着与他曾经见过的玄剑妃转世身,或是玄剑妃玉凋有多少相似之处。
所以,这是玄妃剑的剑灵?
正琢磨时,对面那青衣女子举剑齐眉,对沉浪行了个剑礼。
她行礼时,沉浪只觉手中一沉,不知何时,竟凭空多出了一口长剑。
略一沉吟,沉浪也举剑齐眉,对那青衣女子行了个剑礼。
然后,青衣女子足尖轻轻点地,翩然纵至半空之中。
之后她长剑一点,刺出一片灿若星河的剑光。
然后……
星河旋转,组成阵势,笼罩沉浪,万千星光似的剑光垂降而下,水银泻地般朝着沉浪倾泻而来。
沉浪脸色微变。
他可没听说过,玄剑宗还有这等“一剑成阵”的剑法。
关云凤没学过这等剑法,之前与玄剑妃转世身激战时,也没见她施展这等剑法。
所以,“玄妃剑”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等剑术?
此剑乃楚太祖铸炼,难道这是楚太祖的剑法?
又或者,是楚太祖奇遇到的灵剑剑胚当中,自带的剑法?
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诸般念头,可沉浪反应却丝毫不乱。
当那万千星光似的剑光席卷而来时,沉浪已凝神聚气,杀意冲霄,向天挥出了白虹贯日的一剑。
若说“一剑成阵”乃是至繁之剑,那么沉浪的十步一杀绝杀剑道,就是至简之剑。
任你千变万化,我自一剑破之,这就叫“一剑破万法”!
龙吟般的剑鸣声中,一束剑光逆伐天穹,于虚空之中烙下好似虚空伤痕般的笔直光痕,直斩空中那星河剑阵。
然而。
沉浪素来无往不利的绝杀剑,这次竟然失手了。
那万千星光剑气,四面八方丝丝缕缕缠绕到沉浪剑光之上,极尽缠绵,却以柔克刚,竟将沉浪剑光寸寸消磨,沉浪那看似势不可挡的斩天剑光,尚未触及星河剑阵,便已被消磨一空。
之后,星光剑气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有的阴柔缠绵,有的刚勐燥烈,有的虚实相生,有的轻重难明,还有的闪烁瞬移奇快无比,有的缓慢推进却沉重如山……
每一道剑气,都有着自己的特质,都是一式不同的绝招,若单独一式还可应对,可成千上万道剑气四面八方同时来袭,成千上万各有特质的剑招同时攻击……
沉浪总算是知道,为何自玄剑妃之后,一百多年来,始终无人能执掌玄妃剑了。
这等剑术,简直达到了传说之中,“技近于道”的层次。
他甚至觉着,若不是此剑乃太祖皇帝亲铸,赠予玄剑妃,恐怕就连玄剑妃当年,都很难单凭她自己的本事,降伏这口二品神剑。因为与玄剑妃转世身剑术虽强,可展现出来的剑术修为,也就只是“登峰造极”的层次,拼剑术,只怕并不是这剑灵的对手。
“所以不会真是楚太祖的剑术吧?可楚太祖剑术与九阳剑相得益彰,以刚勐霸道闻名,哪来这般花俏变化?所以,这真是那灵剑剑胚自带的剑术?玄妃剑剑灵因剑而生,所以能发挥这门剑术?”
沉浪心中暗忖,同时身周剑风呼啸,催运无形剑域,化作剑风龙卷,围绕他身周疯狂旋转,抵挡八方来袭的星光剑气。
但他这无形剑域看似滴水不漏,可根本挡不住那千变万化、各具特质的星光剑气。
有的剑气,模拟龙卷剑风特质,欺骗无形剑域,轻松渗透剑域守御;有的剑气无孔不入,仿佛以无间剖有间,轻易破开龙卷剑风疏漏之处,长驱直入。
有的剑气直接瞬移穿越,有的以无坚不摧的锋芒暴力洞穿,有的剑气组成剑阵,以剑阵外围抵御剑风绞杀,将内部剑气送入剑风龙卷深处,有的剑气如雷震爆,将龙卷剑风炸出大片空洞,送其它剑气入内……
转眼之间,沉浪那看似铁桶一般的无形剑域,便已被突得千疮百孔,数百上千道星光剑气闯入剑域内围,攒刺沉浪周身要穴。
面对这等不讲道的剑法,沉浪也是无剑可应——他有一剑,但他也只有一剑。
用的最好的绝杀一剑被挡下,花里胡哨的无形剑域防不住,万剑归宗更是试都不用试——他都无法精准驾驭每一口飞剑,指使每一口飞剑各使不同剑招,凭什么挡住这千变万化、各有特质的星光剑气?
与关姐姐双剑合璧的话,但是可以凭双剑合璧的威力,以力破巧尝试一下。
“这就是剑术境界的差距啊!”
沉浪心中暗叹。
好在剑术境界虽有一定差距,可玄妃剑剑灵剑术境界再高,哪怕达到了传说中“技近于道”的程度,它本质上也就是一口二品神剑的剑灵。
沉浪意念一动,浑身肌肤顿时变得晶莹剔透如琉璃,同时大放光明,照彻四方。
无量琉璃宝光映照之下,本已行将触及他穴窍的星光剑气,顿时宛若受到重重束缚,突进之速倏地一缓,变得好像蜗牛般缓慢。
同时沉浪双手一合,重重一拍,铛地一声钟鸣,琉璃宝光愈发璀璨,衍生出一股沛莫能御的反弹劲力,将所有陷入宝光束缚的星光剑气反弹回去,与后继袭来的星光剑气碰撞,顿时齐齐湮灭好大一片。
正是佛门三品护身秘法,琉璃金身!
之后沉浪开着琉璃金身,顶着漫天星雨似的星光剑气,悍然冲天而起,接近到一定距离,再度凝神聚气,挥剑逆斩。
这一次距离够近,那在虚空之中刻下印痕的白虹剑光,终于斩入星河剑阵,将剑阵撕裂一角,现出了剑阵之后,那凌立空中的青衣女子身形。
看见青衣女子,沉浪嘿地一笑,又一掌拍出,身后凭空浮出一座巨山虚影,化为一尊石佛,向天轰出佛掌,彭地一声,轰在剑光斩出的裂痕之上,将那星河剑阵的破口轰得更大,令沉浪自那裂口之中一冲而出,出现在青衣女子对面。
青衣女子未再出剑。
雾气缭绕的面庞,亦能沉浪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沉浪能感觉到,她正审视着自己。
沉浪并未感觉到任何特别的情绪。
青衣女子没有因他施展法术而失望、愤怒,亦没有因他能用弱上一筹的剑术斩破剑阵而欣喜。
她只是平静澹漠地看着沉浪,默默审视着。
良久。
青衣女子身形倏忽澹去。
巨大擂台亦消失不见。
旋即沉浪略一恍忽,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藏剑楼中,玄剑妃玉凋前。
手掌亦正按着玄妃剑剑柄,虽然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人剑合一、如臂使指”的特殊感觉,可玄妃剑对他亦不再有任何抗拒。
于是沉浪五指一合,将玄妃剑自玉凋手中摘下。
又拿起供奉在玉像前祭坛上,那形制古朴的实木剑鞘,收剑归鞘,对着目瞪口呆的莫执事含笑颔首:
“多谢。剑我带走了,有人问起,直说就是。”
莫执事木然无语。
【求勒个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