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和张所拿着于胖子的尸检报告,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半天,俩人都后悔这些天只把重点放在景区以内,对景区大门外的乌家镇失了防范。除了被挑断的手筋脚筋,于胖子的身上没有其他伤处,也没有象老庆那样被留下什么刺青,看样子凶手本没有直接弄死于胖子的初衷,只是想叫他自食其臭豆腐,可惜于胖子自己不争气,吃饱了臭豆腐想不开,一气之下就去了。
老谢和张所交换了意见,虽然从表面上看联系不大,可两人的直觉都认为这件案子和前两件极可能是一人所为,但谈到该不该并案,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斟酌了再三,还是决定另案处理,一来两案的作案手法不同,痕迹也不一样,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并案,二来如果并案,必然会增加各方面的压力。只是案情分析还是要及时上报,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托大,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三件案子是一人所为的猜测也一并报到上面去。
下院的和尚回上院,让人觉得象是分家的媳妇回婆家,总不那么受待见,下院的管账和尚不愿意一个人回上院,看到耀如没事干,就拉他一起回去见监寺和尚,想借他的味道缩短和监寺的谈话时间。耀如看出来管账的算盘,嘿嘿一笑也不说破,等到了无明寺,管账前脚刚迈进监寺的门坎,他在门槛外边就一个转身跑开玩去了,气得管账牙根直痒。
耀如一路顺着大殿朝山门方向边走边耍,突然看见小沙弥修真躲在天王殿的墙角在看一本什么书,他悄没声地走过去一把抢过来,原来是本***漫画,哈哈一笑,点着修真的鼻子吓唬说要告诉他师父去,修真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哀求耀如千万不要,耀如问他那拿什么好东西交换,修真想了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耀如觉得有趣,就蹲下身去问什么神秘,修真说你把耳朵伸过来,耀如探头过去,修真捏着鼻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听完耀如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看着修真的眼睛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修真说那是他和凌霄观的小道士星月一起玩时星月和他说的,星月还叫他千万要保守秘密,不能跟别人说的。
耀如点点头说这个秘密的确不能跟别人说,修真于是要求跟耀如拉钩以保证他不说出秘密以及不到他师父那儿告发,耀如和他勾了勾手指头,一脸严肃地走出了天王殿,直奔下院方向走去。
修真趴在他耳朵上说的是,如定师父是杀人犯,这是小道士星月在望月的寝室外经过,正赶上明月和望月都喝醉了,望月顺口说出了他的怀疑,明月醉得厉害没听见,倒被路过找蛐蛐儿的星月听去了。
回到下院,耀如在如定的内室门口吃了闭门羹,护法的沙弥说主持入定已经好几天了,任何人不得打扰,连公安局来调查的都在门口看一眼就得走。耀如略迟疑了一下,转身去凌霄观要找瘸道人望月问问清楚。
凌霄观门口人声鼎沸,喊杀声震天,哭声一片。残月清月率领几个师兄弟手持旗杆扫把拖布把几个游客逼到墙角正在暴打,新月没在,最近他对观里的事似乎没了兴趣,昨晚他去了粉红小腚那里,一早还没回来。几个游客被打得不能还手,缩在墙角不断哀号,导游在一边苦劝清月,旅游团的大客车就停在左近,同来的女人和孩子被吓得狂哭不止,观前的小广场上人头攒动,有人在打电话报警,有人在兴奋地拿着手机录像。
见此情景,耀如大喊了一声“阿弥陀佛”,发足直奔混战的核心所在。一团酸臭的劲风和一顿犀利的拳脚过后,道长们或头破血流或口眼歪斜地散了一地,这回哭天抢地的换成了他们。也就在这时,派出所的警车呜哇呜哇地开进了凌霄观小广场。
事情本是起于一张粉红色钞票,有游客质疑凌霄观的灵符太贵,不肯加入导游安排的敬高香求灵符的集体活动,清月等上前“规劝”不成,遂演变为“武力说服”。本来是一次最常见的买卖纠纷,但因为耀如的加入而性质大变。
一干人都被派出所带走,清月残月等是因为打架斗殴,而耀如则是因为没剃干净的光头。警方把他当做那个因正义感过强而转入变态的苦刑僧的嫌疑对象,重点关押突审。耀如被警方的怀疑逗得笑出了眼泪,一句整话都说不明白,致使调查进行得非常不顺利,老谢也不得不暂停了这场酸臭的询问,告诉小民警先把和尚羁押了再说,耀如还不忘抹着眼泪问:“拘留管饭不?”
派出所的小院开进来一部黑色豪车,车鼻子上顶着四个扯在一起的蛋蛋,车上下来了王书记和赵书记,他们是来突击检查工作的,网上已经上传了凌霄观打架的视频,派出所的出警速度被网友调侃成爬行纲特有,王赵二人一气之下就来了。张所不在,值班的民警小钱完全没有接待经验,早慌了手脚,王赵两位也不啰嗦,简单地查看了内务后,直接要求到监控室看看,小钱支支吾吾地说监控室门锁着呢,钥匙张所随身带着。赵书记一听很不满意,命令小钱马上撬门。小钱撬开了监控室的门,陪着两个书记进去查看。
监控室里二十几台监视器有一多半不亮,还有几台镜头被树叶遮得相当密实,显然是很久无人过问了。小钱见两个书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解释说最近所里太忙,人手不够,监控坏了几台也还没顾得上修。王书记赵书记对望了一眼,气得一句话也没说,相跟着拂袖而去。
景区的情况越看越揪心,无定的禅茶也没能使烦乱的心绪安定下来,王书记一扶茶台站了起来,硬木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摩擦的震动顺着地面传到了无定的椅子上,振得大师菊部一阵酥麻,他偷偷地把屁股挪到椅子角上蹭了两下。
“不了解全是一片大好,一了解全是乌七八糟!景区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不整治这还得了吗?”王书记扶着茶台义了个愤填满了膺,无定起身合十道:“书记也不必焦急,现在了解了情况,动手治理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大可不必动怒伤了身体。”
王书记长吁一声,又坐回到椅子上。无定再次给书记的茶盅里蓄满了茶,王书记端起来一饮而尽,咚地一声把茶盅墩在台上,攥紧拳头说道:“整治,必须整治!再不整治,无明寺就成了无政府的天下了!”无定看着王书记的样子,虽略略有些害怕,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来,他感觉到,无明寺走向清明的时候就快到来了。
此刻,耀如正在滞留室里自娱自乐,内容是往墙上涂鸦,从询问室出来时,他随手顺了白板边上的一只记号笔,现正玩得开心。一时兴起,耀如用俊俏得不带一丁点酸臭味的瘦金体,在滞留室的粉壁上整了这么一段看似有牌子的词句:
何为魔?地狱门前僧人多!六尺高香冲天立,烧财帛!皆言修行为修心,怎料心口从未合,或称无量尊,或念阿弥陀,敢少一分功德银,变阎罗!
耀如正玩到兴致高处,突然听到滞留室外传来一段乐曲,侧耳一听,哦?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还是八三年小泽征尔指挥的版本,耀如举着记号笔痴痴地听着,恍惚着好像自己又坐回到音乐厅,领结,指挥棒,燕尾服,亮闪闪的圆号,还有首席大提琴曼妙的腰条……,
耀如愣怔怔地定了十分钟,突然狗拌毛一样地甩了甩脑袋,冲到铁栏边朝着外面正在陶醉的小民警大喊道:“哎~!求你别放这么经典的东西吧,以你的人品会把它玩残的!”一句话激怒了值班的小民警,“闭嘴!我大学他妈可是学音乐的”,这句话令耀如意识到他又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他隔着栏杆吆喝着小民警过来聊聊音乐,刺激得小民警关了播放器大吼一声:“滚!等着定罪挨枪子去吧,苦刑僧!”。
无定听说了耀如打架的事,颇有些懊恼,他恼的不是打架,他恼打架的是个和尚。学过心理学的无定深知有一种现象叫做“刻板偏见”,需要多次反射才能形成,最近道士身上粘的屎多了,大家自然会习惯性地认定凡是道士就不省油、就爱打架、就野蛮腌臜。就像地域歧视,河南人“无赖”的印象不是一两个河南人就能打造的,东北人“野蛮”的观感也不是一两个东北人就能促就的,中国人“素质低下”的恶名也不是一两个中国人就能塑成的,无定希望在“道士就是流氓”这个反射弧固定下来之前,最好不要有和尚掺和进来,因为这种“杂讯”非常不利于概念的成型。
没人理的耀如靠在滞留室的墙边打坐,值班民警敲敲铁栏杆叫他醒醒,有人来送饭,耀如睁眼看去,竟是如定。
如定一袭全新的海青,外罩袈裟,浑身肃穆地站在铁栏前。
耀如起身合掌,问了一声“师兄好!”如定还了礼,但没说话。耀如走近铁栏边,又问道:“师兄这次闭关可曾有些参破?”如定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说道:“你的功夫还是那么了得啊!”耀如回道:“可一直也比不得师兄你啊!”耀如又朝铁栏边走近了些,低声问道:“师兄!你最近的闭关中,可有遇到几个生死劫?”
如定没有直视耀如的眼睛,默默地把一个饭盒递进栏杆去,幽幽地说:“就快了!一切都要过去了,你也很快就会出去了。”听他这么说,耀如全明白了,他不禁长叹,合十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说道:“回头是岸啊!”如定已经转身,背对着他回道:“来不及了!不过,你也莫急,马上就要结束了!”说罢径直朝门口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耀如鼻子一酸,赶紧走回到墙边,盘膝坐下,喃喃地念起心经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