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退去,朱祁镇才松了口气。
早跟你们说了,你们不信,现在知道急了?
幸好朕早早做好了准备,否则的话,是要出乱子的!
他看向怀恩,问道:“进行的怎么样了?”
怀恩低着头,轻声道:“回皇上,袁指挥使已经在京畿一带布下天罗地网,那人跑不掉的。”
“朕不是担心这个!”
“皇上是说……哦!”怀恩反应过来,赶忙说道,“东厂和锦衣卫正在全力追查,那钱庄的东家在出逃之前,并没有时间充足去准备,以至于暴露出很多线索,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朱祁镇缓缓点头,道:“东厂和锦衣卫全体出动,必要的时候可以调动京营,这一次,必须将那个贱人给朕揪出来!”
“是,奴婢定全力以赴!”
方才朱祁镇接见诸位大臣的时候,刻意隐瞒了一个消息。
隆盛钱庄绝非一场骗局那么简单,背后必然有某个势力在支持。
否则的话,他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这么大?
这定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
当朱祁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脑子里立刻出现一个人。
一个女人!
白莲教,宋顾惜。
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心机与智谋。
当初蔡家沟事件就是白莲教敛财的手段,几乎造成股市动荡,如今的隆盛钱庄更甚十倍,简直要挖了新政的根基!
放走那钱庄掌柜,就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女人。
这一次,必须将她抓住,否则的话,以后还不知道会作什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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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卫,恒源当铺。
现如今当铺经营的买卖很是广泛,除了寻常的典当赎买之外,还负责兑换宝钞。
说起这宝钞,几乎都快没人用了,是朱祁镇用国库的白银储备,硬生生拉起来的。
洪武七年,朱元章下旨设置宝钞提举司,作为纸币的发行制作机构,经过一番准备,第二年诏中书省造大明宝钞,命民间通行。
大明宝钞以桑穰为材料,高一尺,广六寸,质青色,外为龙文花栏,上面写着大明通行宝钞,两边有八个篆字,大明宝钞,天下通行,中间画的是几串铜钱。
虽然搞的花里胡哨的,还设了防伪,可是,老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玩意再怎么华丽,也不过是一张纸,凭什么就能当钱用?
不管是朱元章,朱棣,还是后世的皇帝,由于缺乏基础的金融学、经济学常识,他们在发行大明宝钞的同时,根本没有相应的储备金,所以宝钞的价值不断下跌。
永乐年间,为了支付庞大的财政开支,朱棣干脆大手一挥,印钱!
朝廷大肆印钱,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货币贬值,以至于宝钞泛滥,由是物价翔贵,而钞法益坏不行。
不仅如此,朝廷还制定了倒钞法,就是百姓用旧钞换取新钞时,还要缴纳一定的工本费,导致旧钞大量堆积,加速贬值。
最初的时候,一贯宝钞的等同于一贯铜钱,到了洪武二十三年,一贯宝钞只能折铜钱两百五十文,四年后只有一百五十文。
到了永乐二十年,朝廷甚至颁布旨意,强制推行宝钞,拒绝使用宝钞者要治罪,甚至全家充军。
可能在皇帝的眼中,这世间任何事,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以解决。
我规定你必须用宝钞,你就得用。
不然就是抗旨,诛你九族!
我说这张纸代表着一贯钱,它就是一贯钱。
如果你不承认,还是抗旨,诛你十族!
孰不知,市场经济自有其中的一套规律,绝非人为可以左右的。
至正统十三年,大明宝钞的贬值情况更加严重,每钞一贯,折铜钱二文。
也就是说,几乎等同于卖废纸的价钱。
因此,哪怕朝廷三令五申,必须用宝钞结算,民间还是只认白银。
朱祁镇很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苦于国库里的白银还不够充裕,只能逐步去改良。
这三年来,随着国库里的存银越来越多,大明宝钞终于实现银本位,时至今日,任何人拿着宝钞都可以到钱庄兑换足额的银子。
不过,真正来兑换银子的人并不多。
因为现在的大明宝钞信用极好,而且携带和交易也很方便。
试想一下,做生意还要雇几个人,抬着两大框银锭子、银元宝,甚至大量的铜钱去交易,很不方便啊!
因此,随着新政的实行,宝钞已经得到广泛认可,来钱庄取兑银子的情况越来越少见。
相比之下,当铺比钱庄的手续更简化一些,而且,只认钱不认人,谁来都能换,代价则是从中抽一成作为手续费。
因而,送到这里的宝钞,大多是来历不明的。
否则的话,人家直接去钱庄兑取就好了,何必来这里,白白让对方赚一笔抽成。
这一日,便有人拿着五万两面额的宝钞前来兑取现银。
按照当铺的规矩,五万两宝钞,要收取五千两手续费,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当铺的伙计自是不敢做主,立即前去后院告知掌柜。
不多时,掌柜的出来,他先是和客人见了礼,洽谈几句,眼角不经意地在宝钞上面扫了几眼,微微一怔,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此大笔的银两,需要花些时间清点,请客官稍等片刻。”
“需要等多久?”
“用不多久,您先喝茶,喝完茶也就差不多了!”
这人看起来很急,却只得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到后院休息。
可是,刚泡好的茶还没来得及喝,就看到一群锦衣卫冲了进来。
与此同时,那掌柜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客官莫怪,你这宝钞有些问题,鄙人虽是生意人,可有的生意却是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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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府,荣昌钱庄。
一名商贾打扮的男子走到柜台前,拿着一大笔银票前来取兑。
柜台后的伙计接过银票,只看了一眼,发现是全国流通的大明宝钞,便拿出账簿来,准备登记。
这小伙计头脑机灵,又事先得了通知,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一面朝不远处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一面客客气气地说道:“请问客官怎么称呼?”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便说道:“兑些银子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小伙计满脸堆笑,说道:“钱庄的规矩,兑取银两都需要登记,您请见谅!”
那人无奈,只得说道:“刘恒志,恒心的恒,志向的志。”
“原来是刘老爷,里面有雅座,您请!”
片刻之后,刘恒志便被请去了钱庄的后头。
可是,人还未坐下,便过来五六个壮汉将他围住。
刘恒志顿时不澹定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小伙计仍然面带微笑,问道:“冒昧问一声,这些宝钞从何而来?”
刘恒志皱眉道:“自然是经商所得,何时听说钱庄兑取银两,还要打听来路的?”
“瞧您说的,以往确实没这个规矩,可是……”
小伙计顿了顿,突然问道:“这些宝钞,是隆盛钱庄的吧?”
刘恒志脸色骤变,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慌乱,下意识的起身,想要离开此处。
可是,早有人将他围住,哪里走得掉。
“你们要做什么,我是正经商人……”
呼啦啦!
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只见一队官兵闻讯赶来,带头的是一名百户,进门之后,急匆匆问道:“人在何处?”
小伙计赶忙上前,说道:“回军爷,按照您的吩咐,人我们已经控制住了。”
“很好!”
那百户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说道:“回头论功行赏,有你一份功劳!”
“谢军爷提携!”
刘恒志看着这些人,身穿兽纹皂服,竟然是……锦衣卫!
此时,他双腿发软,后背全是冷汗。
那名百户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他,问道:“说说吧,宝钞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我……经商所得……”
“到了现在,还不承认吗?”
“我是……正经商人,经,经营布匹生意的……”
啪!
一沓子宝钞摔在他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刘恒志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说道:“是……大明宝钞……”
“看到这里了吗?”
那百户拿起一张宝钞,指着其中的一角,说道:“这是内帑的宝钞,全都做了暗记,前不久投进隆盛钱庄的,就是这批宝钞,到了此时,你还不认吗?”
刘恒志已被按倒在地上,清清楚楚看到宝钞的一角,有个不起眼的记号。
此时,他更加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那百户上前,抓起他的头发,恶狠狠道:“现在说出幕后主使,还算你有立功表现,否则的话,被别人抢了先,你想说也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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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的一处宅院,徐朗背着手来回踱步。
此人便是隆盛钱庄的大东家,宅子里积攒的白银已经堆积如山,按理说,就算现在出逃,这些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
可是,那一千万两银子的进账就像一块诱人的肥肉,若是不取出来,着实寝食难安。
如此巨大的数目,想要全部取兑,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更何况,如果自己不动手,白莲教必然会将这笔巨款收入囊中,到时候,事情依然会暴露,自己依然要出逃,银子却落入到人家手中,岂不是令人憋屈?
因此,在出逃之前,这笔银子定要取兑出来,方可安心!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徐朗心中愈发感觉不安,因为派出去兑取银子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这一次事出突然,他甚至都没有做好准备,当然了,他断定朝廷和白莲教也没有准备,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在朝廷和白莲教的夹缝中寻求生存。
管家端了热茶过来,徐朗却没心情喝茶,问道:“还没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想来,如此大额的取兑,定需要花些时间的。”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徐朗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风声鹤唳,过于敏感了。
“当初那笔银子存入的时候,我就感觉有问题,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倘若这一千万两银子是真,那么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再加上此前的积蓄,无论如何也是值了。”
“老爷是担心,这笔银子……有诈?”
徐朗缓缓点头,说道:“倘若这些银子只是欲擒故纵之计,这就说明已有人看穿了我们的策略,能动用如此巨款来利诱的人……呵,此人的身份还用想吗?”
管家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问道:“您是说……”
徐朗叹了口气,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们现在的处境是骑虎难下,那人没有动用官兵查封钱庄,而是逼我们现出原形,定是不想引发动乱,否则的话,想想那些投了银子的人,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在京城之中,有谁能一出手就是一千万两?
可是,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不甘心啊!
更何况,就算不吃掉这笔银子,自己也是死罪难逃。
徐朗不住叹气,两条眉毛拧成一股绳,却在此时,听到外面穿来咣当一声,似乎是大门被人踹开了。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还有人呼喊着:“后面去几个,别让他们跑了!”
徐朗大惊失色,立刻冲进内室,准备从暗道逃走。
狡兔三窟,他早就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后路。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对方来的太快,不等他钻进地道,就被人死死按住。
此时此刻,他面如死灰,内心的贪欲也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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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四处出动,袁彬则带了全部主力,气势汹汹地赶到朝阳门外四号厂皇庄。
这里曾是皇上颁布新政之后,带头做出改革的庄子。
现如今已经发展的很是繁华,各种作坊林立,酒肆、客栈、集市异常热闹,甚至还有人出银子搭起了一座戏院,大家在工作之余,过来听听戏,生活过的很是惬意。
袁彬抬头看着面前的戏院牌楼,伸手一指:“封住所有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