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见我情绪萧索,待要劝又不知从何开解。
此时小鱼从我膝上跳下地,仰头问翠浓道:“姐姐,什么叫风流?”
翠浓素来稳重、本无急智,闻听便一时语塞,又是在我面前,不好托大呵斥小鱼。再低头看着小鱼无邪求知的稚子双童,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道:“就是,那个,比较喜欢和女孩子一起......”
小鱼嘻嘻笑道:“那很好啊,小鱼就是女孩子——小鱼要他陪我丢石子儿玩!。”
我看翠浓一眼,无奈的道:“想笑便笑吧,别端着了。”
复又垂首向小鱼;“风流一词,原本是好的,可现如今常常用来指责人言行不检点。风流之人,不是好的。”
小鱼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却噘嘴滴咕了一句,“那什么样的言行算是风流之人,小鱼还是不知道。”
我随口应道:“比如身边有很多个......”话到嘴边顿住了——那是南陈王庭,身为君王,坐拥众多后宫便是祖制,何错之有——反倒有功!有功于社稷。
我弯唇,嘲讽一笑。
即便祯帝年轻行事荒唐些,天下人说起来也多是艳羡的。风流又如何?将来再公正的史官也不会为此事记上一笔。因为,这天下间的话语权本是男子的,也未见有女子做史官的。
小鱼锲而不舍继续发问:“很多个什么?女孩子么?那她们也有很多玩伴么?”
翠浓急了,轻斥道:“小鱼!不可胡说。女子怎可如此!”
“为何不可?”小鱼追问。
是啊,有何不可?我在心中反问。
世间男子凭什么比女子矜贵这许多?
作甚么要教女子去众星捧月?
若有不服,便是善妒!便是为世间所不容!
凭什么?
翠浓被唬得伸指一点小鱼的脑门,发急道:“女子不比男子,万不可如此的。”
她的话打断了我离经叛道的思绪。
正对上见小鱼根本不知为何挨骂、分明委屈的紧的眼睛。不由得安抚道:“翠浓是为你好。女子从一而终,图的是现世安稳、免于颠沛辗转,也是一种福气。”
小鱼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忽的从我膝上跳到地上,拉着我的手摇晃着,语音萌软:“太复杂的小鱼不懂得,可小鱼晓得如何玩石头儿。姐姐——翠浓要我称您小姐,好小姐陪小鱼去水边嘛!其他人都有事要做,都没有人陪我玩。”
我忍俊不住,“好,就让我这无所事事的人陪小鱼玩儿吧。”牵了她肉肉的小手朝楼外去,“嗯,让我想想,去湖边丢石子儿可好......”
小鱼雀跃。
当小鱼斜掷出去的石子能在水面打出十来个跳跃的时候,公主的行馆建成了。
崔冲传话,宫里定下了上元日公主出宫,入府就学。
我哂笑:上元节出宫——果真是个爱玩的。
公主生母早殁,小皇帝虽为兄,只怕比她还嫌日子无聊,只有推波助澜的,更不会阻拦。也因这些缘故,宁远公主如此不循规蹈矩,却到底成行了。
“宣,墨氏觐见。”内官特有的嗓音悠悠然响起,穿入我的耳膜,顿时令我觉得十分不适。
不由没好气的瞪了崔冲一眼。
崔冲两手一摊,无奈的道:“小皇帝爱凑热闹、瞧美人,冲能有什么办法?原本说就只公主来。可陛下金口一开,说要来看看翻修后的园子和公主就学之所有何不足,难道我能说不?”
“你当然可以拒绝,如果你想,理由多得是。实在不行,拖字诀也是可以的。”我唇角微弯,嘲讽道:“可是,你不想。皇帝驾临崔府,这对你崔氏,好且多着呢。”
崔冲笑容满面,也不辩驳,只是冲我一礼。
继而大袖平移,意在引我往公主行馆去。
我含笑垂眸,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
路上侧首向翠浓低声询问道:“墨棣公子呢?”
翠浓不满的道:“还不是这位崔大人。晌午后叫人过来禀给公子,说城南旧巷一户人家有一卷难得的古籍残本。偏性子狷介,不卖,只赠有缘人。公子便应下去走一趟。”
此时沿着湖边小径迤逦而行,布局颇得南方园林之趣,只见着行馆建筑精巧华美的屋顶在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间忽隐忽现,却不曾看得行馆内全貌。
直到崔冲站定,我无意间抬头的一瞬——大片大片的**,簇拥着枝条上怒放的红色花瓣,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涌入我的眼中。
仿佛被灼伤一般,我闭上了眼睛。
待到睁开时,平静的开口道:“公主喜欢梅花么?”
崔冲一边朝主楼去,一边回道:“这倒不曾听说。起这行馆时正当梅花花期,故此叫人多种了些。怎么,阿琰不喜么?”
我望着那一片红云,道:“不会。只觉得委实太多了些。”
说话间已到了主楼玉石台阶前,廊下侍立的宫人见我们到了,便向内通传。
很快便有一名内官迎了出来,扬着笑脸宣道:“崔大人,墨娘子,陛下叫进呢。公主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行了几步后,这内官目视前方、状似闲聊般说了一句:“义阳王,和几位东宫旧属也在。”
我心中暗笑:这位,必定是崔冲在宫内结交的人物之一了,不然不会如此多费唇舌的提点——银钱开道,果然好用。
不过,公主入府,为何有这么些不相干的人过来?
崔冲目光在我脸上一扫,立即明了,便凑过来压低嗓音道:“义阳王和祯帝年龄相彷,意气相投。祯帝自幼喜爱文艺,尚在东宫时,就有收纳了许多文士僚属,常办文会、昼夜欢歌。今日上元佳节,又有公主行馆建成的热闹,祯帝自然要带着他们。”
我垂下眼眸:南陈偏安一隅,祯帝少年心性,官家礼仪上倒是废弛许多。
当下朝崔冲一笑:“想不想更热闹些?”
崔冲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此时已进了内堂,堂上香风阵阵,一名面上敷粉的少年起身相迎:“崔卿卿,你来的好慢——”
一个慢字,尾调上扬,被他一叹三叠般、慢慢的从红唇间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