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些人是拿我投石问路,也不敢表现出发现他们跟踪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行驶,见到岔路就拐。
当我发现油表耗到两格油后,将车开到一个路边加油站,那辆丰田也尾随进来加油。加油站一前一后出来两名加油员,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后面那辆车将油箱盖打开,趁这个机会,一脚油门蹿了出去,险些刮倒准备给我加油的工人。
这个办法果然摆脱了跟踪,十分钟后,我开回市区,找一个僻静的停车场停车,方才长吁了一口气。
我估计这辆车肯定是暴漏目标了,就给大勇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车的位置,然后拿上地址去左清明的住处。
无论多繁华的城市,总是少不了穷人居住的城中村。
我来到一家石棉瓦屋顶的小平房,正好中午,敲了敲门,一个佝偻的老头打开门,满鬓斑白,穿着朴素,浑浊的老眼仿佛失明一样。
"你找谁?"老头问。
"请问你是左联瑞吗?"我左顾右盼确认没人才问出口。
"是,你是?"老头恐怕得有九十岁,身子骨倒还行。
"左大爷,您好,我叫苏北,是林嘉远老先生让我来的,这里说话不方便,您能让我进屋吗?"
听到林老爷子的名字,老头眼中闪过一缕惊愕,颤抖的将铁门打开让我进屋。狭窄的小屋,桌上大葱和黄瓜蘸酱,锅里不知是面条还是粥,黑糊糊的。他让我坐,转身去刷水杯。
"大爷您别忙了。"我不好意思的接过他倒的白开水。
"噢。"老头不安的坐在单人床边。
看着眼前老态龙钟的老人,我忽然想到了我爸。小时候我爸跟别人包矿,用火车皮往南方发货,后来被合伙人卷钱跑路,家里一下子负债累累,赔钱后我爸就老实了,很务实的在家种地干活,年复一年,早就不复当年做生意时的风光,成为被时代甩在后面的人,岁月和生活的艰辛打磨掉他的棱角,眼睛也是变得浑浊,身体累出一身病,思想也变得很落后,环境很轻松就能改造一个人。
"左大爷,您外孙子左清明不在家吗?"我回过神来问。
"上班去了,你有啥事,吃完晌午饭,我也得去看大门,很晚才回来。"老头说。
"林老先生希望我把左清明接回嘉市。"我开门见山道。
"喔?他怎么没来?"老头沉着脸问道。
"林老...已经去世了。"我如实说。
老头一愣,微微闭上眼睛,好久才说:"你回去吧,我不会让我外孙跟你走,如果那个陈世美还认这个儿子,他早就应该来才对,我闺女也不用受这么大罪了。"
老头抹着眼泪。
"陈...陈世美?"
"那会改革开放没多少年,林嘉远来我们县做生意赔了本钱,在我开的饭馆当学徒,那王八羔子跟闺女搞对象,后来才知道他家里有媳妇,活活把我闺女一辈子耽误了。后来我听说他生意做大了,还当上大老板...小伙子你说这不是陈世美是什么?"
我来深圳之前,大勇就去他老家探访过,左清明的母亲过得水深火热,改嫁了好几次最终撒手归西,剩下左清明和外公相依为命,这份怨气恐怕难以消除。
"左大爷,林老先生临终前委托我把人带回去,我不了解你们家的事,但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说句实在的,您岁数也这么大了,左清明以后的路很长,总不能一直漂泊在外面打工啊。"
"打工怎么了?我和我外孙活的踏实,这辈子就这个命了,小伙子,你赶紧走吧,我们可不图林嘉远什么荣华富贵,也不要他的钱。"老头还挺倔,说着就往外推我。
哎呀!我没料到会被拒之门外,好言好语安慰道:"左大爷,林老先生就一个女儿,你让左清明跟我回去,能继承一大笔家产,少说...也能买一栋大楼。"
"他有钱是他的,我们不要,你快走。"老头语气很冲的说。
"您再考虑考虑,我回去也没法交差啊。"
"你走不走!"
"要不等你外孙子回来,问问他的意见行吗?"
三句话没说完,老头就把我推到门口,我再想说什么,人家菜刀都抄起来了,急得我这个冒火。
正在这时,一辆自行车停在我旁边,我回头看去,是一个满脸倦意的青年,一端详他的相貌,不知是不是我先入为主,霎时觉得他五官和林慧很像,这应该就是老爷子口中的私生子左清明。
"外公,这是谁?"左清明见我和老头纠缠不清好奇的问。
"清明回来啦,赶紧进屋。"老头使着眼色说。
幸亏我机智,跟左清明屁后闯进屋,不由分说就做了自我介绍,将他的身世,以及林家的遗产纠纷和他一五一十叙述一遍,老头再想阻拦我,他那语速和反应能力显然不够看。
左清明听过后,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怔怔的看着老头,"外公,你不是说我出生时我爸就死了吗,他...真是亿万富翁!?"
事到如今,老头也不好辩解,垂着眼皮点点头。
左清明把目光转向我,"你叫苏北是吗,苏大哥,我跟你去!我爸的家产是我的,为什么不要,难道我要在外面憋屈一辈子!"
"那你快收拾东西,你那个姐夫为了争夺家产,跟道上的人有来往,他们也在找你。"同样作为年轻人,我很理解左清明此刻的心境,他从小作为村里的"小野种",没学历没本事,漂泊在深圳,没有特殊的机会,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突然有一笔横财砸在头上,不可能不动心。
"外公,你等我在那边安顿好,回来接你过好日子,这是林家欠我妈的,我必须拿回来。"左清明拉着老头的手说完,就去整理他的衣服。
"东西就别收拾了,拿上证件直接走。"我催促道。
"苏大哥,再急也不差这一天,我想把我外公安顿好。"左清明说。
"你放心,遗嘱上只有你的名字,和你外公没关系。"我说。
"可...他们万一用我外公要挟我呢?"左清明忽然说。
我没话可说,毕竟不是我外公,自然没法体会他们的爷孙感情,想了想说:"那你下午别上班去了,最好连门都不要出,我一会儿出去见一个朋友,都是自己人,对咱们有帮助,晚上来找你汇合。"
离开城中村后,下午大勇打电话联系我,去一条口福街吃烧烤给我接风,看样子他是常客,往大排档外一坐,招呼老板娘:"二斤羊肉,两个鸡架,十个羊蹄子,一箱雪花,先给我们上,快点。"
大勇比较粗线条,点完菜后才意识到我是客,"苏兄弟,你还要点腰子鲳鱼啥的不?"
我摇摇头说:"够吃,够吃了。"
大勇把烟和打火机放桌上,从包里掏出那个军用水壶,灌了一大口,美滋滋的咧咧嘴,又递给我,"整一口。"
我不好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一天没吃饭又上火,嗓子眼火辣辣的,干咳了好几声。
大勇笑道:"以前我们站夜岗,天太冷就用水壶装酒,后来养成这个习惯,一般人还接受不了,难得碰到一个透脾气的。"
说话间啤酒和烧烤上桌,不锈钢盘子里的羊肉串滋啦啦的冒着孜然香气,我早就饥肠辘辘,知道跟他不必客气虚礼,立刻狼吞虎咽一起,两个啤酒杯一碰,橙黄色的啤酒溢出白沫,太豪气了!
"苏兄弟,中午天宇跟我把情况又说一遍,你这趟挺危险的,我估计机场和火车站都有他们的人蹲点,我开车送你们一趟,顺便去你们那玩一圈。"大勇道。
"那敢情好!对了,你工作怎么办?"我见过王天宇打仗,知道这位肯定也是把好手,让我安了不少心。
"擦,一个保安能有什么脱不开身的,大不了不干了,顺便看看天宇那边有什么发展。"
"哈哈,那你们弟兄双剑合璧,绝对是猛龙过江。"
这小子是真他妈能喝,我自认为酒量可以,跟他一喝完全不够看,一箱子啤酒整完不说,他那半壶白酒也没剩下多少,和我吹嘘着他们当兵时的光辉历史。
吃完饭,大勇带我去他家,让我惊讶的是,这样一个单身汉,房子居然收拾的很利索,被子都叠得像豆腐块。
大勇让我帮把手,将木头床掀开,用锤头砸开两块地板砖,从下面拖出一个旅行包来,拉开拉链,有一把电警棍,拿在手中,一按开关,强电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有威慑力。
"枪!?"我看到他从衣服底下拿出一把黑色手枪,还有一盒子弹。
"美国货柯尔特911手枪,杀伤力很大,防弹衣都能穿透,我一哥们儿从纽约布鲁克林区呆过,老外不管制枪支,他帮我搞的,从前还有一把步枪,你知道吗,在美国步枪比手枪还便宜还好搞,住郊区的老外都有步枪,枪证好办。"大勇熟练的扣上弹夹,又拿出一个打火机大小的黑色圆筒,拧在枪头。
"传说中的消音器!?"我太吃惊了,这些东西距离现实生活好像很遥远。
我没心没肺的摸了一下午手枪,酒意上头,困得睁不开眼,就躺在他床上眯了一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
大勇在镜子上给我留下一个字条,原来他去买辆二手车,让我醒了后去接左清明。
大勇家距离城中村不远,我上出租车告诉司机去某某路口,下车后步行几分钟,来到左清明住处的小巷子。
此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发现巷子口的小水果摊前,有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一看就让人起疑,我把鸭舌帽扣上,立着衣领从路边紧走,隐约听到黑西装问路。
"大娘,请问左清明住几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