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顾姝立时明白过来,墨子良确实是听到了她和高宇阳的对话。现在想起来,从墨子良邀她同去大理寺,再到在石室门口离开,就一直很古怪。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到底是维持不住,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变得面无表情。“一开始就是皇上设的圈套吗?”
枉费她还以为自己拣了一个大便宜,原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了。
这个男人究竟何时发现她装傻的?又对她了解多少?在知道她装傻后,还能隐忍不发,其心计,可要比她想象中还要深沉的多。
看到顾姝真实面目被拆穿后,却仍是一副无惧无悔的样子,墨子良无端地想起了昨夜在重央楼上,这个女子轻易便说出了一拍两散的话,那样决绝。
他的心里,无名火起。
“你装傻充愣整整六年,就为了嫁入皇宫,以一个傻子的身份,达到参政的目的。顾姝,从一开始,你就是顾太后放在朕身边的棋子吧。”
皇帝的脸上带着笑容,却是冷笑;语气也充满了嘲讽,“如此看来,顾府后院发生的事,多半也是与你有关了。为了阻止顾丽珠入宫来,你不惜害死了刘敏,逼疯顾丽珠。”
顾姝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装傻一事被发现后该怎么应对,但她发现自己对墨子良了解的太少了,每次以为看透他了,他却又能立马给自己惊喜。所以,这件事她也懒得想了,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可现在,面对君王的诘问,她突然间发现,眼前横亘的,是一座她无法撼动的冰山。她看着墨子良,只看到满头乌发间那顶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就王冠,以及那一身明黄的龙纹宽袍。
“皇上既然知道了,又为何还要给我机会呢?”她咧开嘴角冷笑着,每一个字都是陌生的腔调,“让我参政的可都是皇上。”
墨子良多么希望,能够从她的嘴里,听到一两句辩解。哪怕只是骗一骗他,或许他就信了。
他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鹅黄宫装的女子。她笑的那样坦然无惧,那样的令他感到愤怒。
“滚!”面对那样无惧的她,墨子良最终也只能淡淡地吐出这样一个字。没有丝毫力度,只不过是宣告他在这短暂的对峙中,已经处于下风。
顾姝也没多做解释,看了皇帝片刻,转身就走。她刚出内殿,迎面便碰上了顾太后。
“姝儿,你这是怎么了?”眼看顾姝如此狼狈,顾太后连忙别开星月的手,拉着顾姝关切地问:“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姑母,姑母替你做主。”
老人这句柔和的话语,就似融化冰雪的春风,吹进顾姝的心里,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那堵冰冷的墙给吹化了。眼圈一红,她哽咽着道:“姝儿没事,就是贪玩去外头玩了一会儿,回来时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她说着话,亲昵地挽住顾太后的手臂,将头靠在老人的臂膀上,轻声呢喃:“姑母,谢谢你。”
墨子良此时已经走出月牙门,看着眸中分明带泪却强扯憨笑的人,不由的蹙了蹙眉。
“姝儿乖。”顾太后抚了抚顾姝的手,随后瞪向一旁恭敬作礼的皇帝,“哀家听说,你带着姝儿去大理寺,又把人扔在那里,自个儿回来了?”
墨子良微微抬眼,看了看顾姝。
顾太后轻轻拍了拍顾姝的手,示意她不必怕,只瞪着皇帝道:“你不必瞪她。姝儿这样大的年纪,心性单纯天真,又懂得什么?皇帝当初答应了娶她,也答应了哀家会好好照顾她;你若是嫌她麻烦,同哀家说一声,哀家自会带着她避往太清院去,不会在外头碍着皇帝的眼。”
听着这话,墨子良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是这姑侄两个演技太好,还是顾太后也被这傻侄女蒙在鼓里?他再次看了看顾姝,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也无从得知她心里想什么。
随后又一想,即便是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道:“太后既然这样说,自问皇后的意思便是,她是这六宫之主,愿意住哪里便住哪里。”
听到这话,顾姝猛然地一抬头,正看到嘉囿皇帝满脸的冷漠,不由的心中一凉。
“好!好!好!”顾太后连叹了三声好,牵着顾姝便转身,一行走,一行说:“姝儿,咱们走。”
顾姝回头看了看墨子良,见皇帝此刻背转身去,只看得见一个修长的轮廓。出了鹤龄宫的大门,那抹明黄的身影也消失在视线里,顾姝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顾太后也随着她停了下来,见她眼圈微红,神情委屈,不由心疼地将她拥在怀里,说:“姝儿放心,哀家会替你做主的,过两日就让皇帝来向你赔不是。”
“太后姑母,姝儿真的没事,皇上待姝儿也很好。”顾姝轻轻地挣开了顾太后的手,退后两步屈膝行礼,说:“姑母见谅,姝儿不想去太清院。”
“你这傻孩子!”顾太后心疼地扶起她,叹道:“哀家既然将你带入宫来,就得保证不让你受委屈。”
顾姝展颜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说:“姝儿能够留在姑母和皇上身边,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呢?今日确实是姝儿胡闹,想要去外头逛一逛,皇上有事,才先行回宫的。”
“好吧,你若高兴,便由着你。”见她笑了,顾太后也笑道:“只不过,你若是受了欺负,一定要告诉姑母。否则,你父亲在家中,也不放心的。”
“是。”顾姝乖巧地应了声,又恢复了元气,活蹦乱跳地上前挽住了顾太后,说:“太后姑母,让姝儿送你回太清院吧。”
“好。”
外头的声音消失,墨子良方慢慢踱步回案后。
洪松与洪宝两个立在门口外,大气都不敢出。
君王兀自翻看着折子,不经意间碰落了盘龙茶盏,惊得二人连忙上前伺候。洪宝收拾了茶盏碎片,洪松忙着查看皇帝手上是否有伤,又叫人重新奉茶。
新茶入口,君王仍是没有发话。
洪松壮着胆子问:“皇上,曲副统领还在外头跪着,那名禁军该如何处置?”
“冒犯皇后,杀。”君王头也不抬,只有冷漠简短的五个字。
洪松骇的脸色一白,颤颤巍巍地说:“以皇后的心性,应当不会看到有人因她而死。”
“这是她咎由自取。”墨子良冷笑了一声,低头饮茶。却无端地想起了小小院落中,吃过的那一盏这世间最难吃的茶。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在装傻充愣戏弄他了。
真的把他当成傻子了吗?在她的眼里,他这个君王真的没有一点威严吗?
知道皇帝是真的生气了,洪松不敢再答话,示意洪宝退出。他则同曲浪传了皇帝的旨意。
那瘦高个的禁军就在旁边,闻言竟然当场失禁,瘫倒在地。
曲浪拽住洪松的衣摆求道:“洪公公,您一向是最宽宏的,皇上也向来仁慈,求你再替他求情,他真的不是有意冒犯皇后的!”
洪松叹了口气,“皇上眼下正在气头上,谁劝都不管用。副统领也告诫下头当差的人,小心行事吧。”
语毕,洪松同洪宝行到一旁去,将来龙去脉简略一说,洪宝也惊讶不小。
“难怪一直查不到她的行踪,谁能想到,憨憨傻傻的顾二小姐,竟然就是夜闯皇宫的苏姑娘!”洪宝不禁叹道。
洪松道:“你既然回来了,万万留意贞宁宫的情况,小心些。皇后提及了皇上生母的事,这两日你回事小心些,不那么紧要的,便耽搁两日也无妨。”
“是,多谢干爹提醒!”洪宝应声而去。
那厢,曲副统领面色难看,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属,叹道:“本官已经尽力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本官一定替你办到。”
那瘦高个呆坐在地,半晌后,方喃喃地问:“明明是她的错,身为皇后,不修德容,不着凤服不佩凤冠,连个侍女都不带,怎么怪我认错了她?”
曲浪低声喝道:“这里是皇宫,你以下犯上,已经是有错在先,还怨天尤人,不思悔过?”
那瘦高个抬头望着自己的上司,满眼泪花,却是眸光灼灼,“副统领,求求你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去贞宁宫向皇后求求情,说不定能保住一命呢!”
曲浪沉吟片刻,终究是将自己腰牌解了下来,递给瘦高个,“若是有人拦你,便递出这个去。现在明旨还未下达,宫里人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到了贞宁宫,万万好言相求,不可再得罪皇后!”
想了想,曲浪又补充道:“皇后是孩子心性,你得顺着她的心意,哄着她高兴了,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那瘦高个接了腰牌别在腰间,朝曲浪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说:“多谢曲副统领,此恩此德,小人唯有来世再报了。”
“说什么傻话?”曲浪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快去吧,回来请你喝酒。”
那瘦高个不再说什么,起身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