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良双眉轻轻地向上一挑,自己这两日确实是忙,也是想要静一静,所以没到后宫来。旁人也就罢了,没有他的命令不敢去贞宁宫,皇后可是有无须宣召的权力,听她这话,好像他没来贞宁宫,这傻子还挺高兴的?
“二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芸儿抬头看看明晃晃镶嵌在路灯上的夜明珠,再看看二小姐入宫后明显圆润了三分的脸蛋儿,十分语重心长,“既然皇上日理万机,二小姐身为皇后,理应为皇上分忧。比如说,去鹤龄宫看看怎么样?”
墨子良看了看鹅黄宫装的芸儿,点了点头。很好,看来这小丫头很识时务,很有发展前途。他的目光落在了皇后的身上,眉宇微微凝了起来。
“芸儿别闹。”顾姝聚精会神,一心扑在小兔子上,“放着可爱的小兔子不抓,我没事干嘛去惹那头易怒的豹子?”
“易怒的……豹子?”芸儿表示惊讶,“二小姐,您说的,是皇上吗?”她惊恐地下意识地往四周瞧了瞧。很好,贞宁宫一干丫头太监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芭蕉树下的洞,显然没有在意他们的皇后到底说了什么。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院子门口时,脸上的惊恐变成了万分的惊恐,脸色都便惨白了,感觉双腿发软,一个俯身参礼的动作还未下去,便看到嘉囿皇帝将手放在唇上,微笑着摇了摇头。
芸儿转头看了看自家二小姐,哭笑不得,“娘娘,日头这样毒,咱们先进去吧。等彤儿她们抓住了,给娘娘送来是一样的。”
“不是自己抓到的,有什么乐趣儿?”顾姝挥了挥手,“你跟个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嗡的,烦死了,再说话我就把你嘴给封……快快快,它出来了,你们看,真的撞木棒上了吧!”
在顾姝的惊呼声中,纯白的小兔子从芭芭蕉洞中冲了出来,一头撞在顾姝等人事先布置好的木桩上,晕了一下,立即被顾姝拎了起来。
趴在庭院中的宫娥太监呼啦啦地起身来,围着他们的皇后,争先恐后地要看那只小白兔。
小白兔反应过来,在顾姝手中又是蹬腿儿又是龇牙咧嘴,可就是挣脱不开。“去把笼子拿来,让周嫲嫲好生喂养着,不许跑了,更不许死了。”
彤儿立即拿来了竹编的笼子,顾姝将兔子扔到里头,招了招手,示意大家趴下,“都别出声,看看里头还有没有。”
彤儿拎着兔笼子趴在边上,问:“娘娘,您是要再抓一只给这只兔兔作伴吗?它还没有名字呢,若是能得到娘娘亲自赐名,定是兔生无上的荣耀。”
顾姝转头瞥了小丫头一眼,又看了看那只害怕的缩成一团的小兔子,神色平淡地说:“这小兔崽子一旦把皮毛剐了,就没剩下多少肉了。若是能再抓住一两只,凑合着能吃一顿;若是抓不住,就只能养一养再吃了。”
颌宫上下,集体满面惊愕地望着他们的皇后。他们傻乎乎的皇后顶着一张牲畜无害的脸,却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出来。
墨子良脸上的笑容也沉了沉,果然,不能对这个傻子抱有太大的希望。“走吧,去太清院。”
自从发现嘉囿皇帝在院门口后,芸儿便不敢开口,生怕引得自家二小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眼看着皇帝走了,她方才长出一口气,凑到自家二小姐跟前,说:“二小姐,刚才,皇上来过了。”
颌宫再次惊愕。但这次的惊愕仅仅维持了三秒,便集体起身拜倒叩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经受过了千百次训练一般,异口同声道:“奴才该死,请皇上赎罪。”
顾姝往空荡荡的院门口瞟了一眼,又觑着众人。芸儿明明说的是‘来过了’,不是来了。由此可见,皇帝在这些人的心里,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行了,都起来吧。”傻子皇后起身,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十分正经地道:“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记得给本宫好好养着这只兔子,等养肥了,本宫招待你们吃冷吃兔。”
众人瑟瑟一抖,一溜烟儿地散了。
嘈杂的庭院中,只剩下了堪称铁三角的主仆三个,一下子便寂静了不少。
“芸儿,”顾姝眯起双眼望着半空烈日,悠悠地道:“皇上来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芸儿欲哭无泪,“奴婢已经提醒二小姐了,是二小姐不肯听。”
“唉,”顾姝抬手搭在芸儿肩上,继续深沉,“你可知道,本宫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你这里了。”
芸儿更加欲哭无泪。
小肆替可怜的芸儿打抱不平,“首领在皇帝那处,已无英明可言。”
顾姝转头看着小肆,很是幽怨,“最近可有什么新鲜消息能供我消遣消遣的?”
小肆眼观鼻鼻观心,启用面无表情的内堂堂主模式,“林常在接连两日去鹤龄宫求见,都吃了闭门羹。”
顾姝揽着芸儿去凉亭中避日头,倚着石桌坐下,方叹说:“这世上,最糟心的就是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而比这个更糟心的是,你还得和这些背叛你的人同处一座牢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怨,不能恨,也无法原谅。”
芸儿道:“林常在也算是帮了二小姐大忙,二小姐要帮她吗?”
“这是她和皇帝间的事,无论是形同陌路各自安好,还是彼此原谅恢复如初,都是他们自己的抉择;我若是插足其中,不仅显得好管闲事,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两面不是人。”顾姝叹道:“由着他们去吧,治愈伤痛的,永远只会是时间。”
小肆点了点头,颇为赞同首领的观点,继续说道:“小莲来了消息,说相爷回到相府后,便解了顾丽珠的足禁。而顾丽珠第一件事,就是向她示好,并且告诉了她许多关于钱鹃儿从前的事,言下之意,似乎是她才是那个能够帮助小莲在顾府站稳脚跟的人。”
顾姝用手指轻轻地扣着石桌,冷笑着道:“有她在,咱们暂时不用担心钱鹃儿了。不过,你让小莲小心些,顾丽珠这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她是绝不可能真心实意地帮助小莲的。”
“是。”小肆应了声,随后又道:“这两日应天城与曲玉成两个在各个宫中调查,除了贞宁宫和清宁殿,其他几个宫殿都去过了。”
“应天城是极聪明的人,林樱那点小心思连我都瞒不过,如何能瞒得住战场上下来的御前侍卫?他不去清宁殿,一个是怕看到林樱,便会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另一个,恐怕也是为了避嫌。”顾姝微微蹙眉,“只不过,他一回来便在明堂之上状告我,如今有了正当理由,反倒不上门找事儿,这倒是叫人捉摸不透了。”
小肆道:“应天城是跟随过先帝的人,咱们要不要仔细摸一摸他的底,兴许还能知道些陈年旧事。”
她口中的陈年旧事,当然指的是墨子良和顾太后之间,那半道的母子情分。
“不必了。”顾姝胆大不怕事儿,但不代表她莽撞不知轻重。在生母这件事上,墨子良先是在大理寺大发雷霆当场杀了高宇阳,尔后更是拆穿了她装傻的事;前两日又在斋月宫说出了那样的话,足以看出他很在意这件事。
若她在这个时候还前仆后继地往枪口上撞,不是自己找死吗?
反正来日方长,要辅佐嘉囿皇帝成为明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只能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尽量为自己找乐趣。前提是,这些乐趣,不会给她带来超出预估的麻烦。
太清院一向宁静,过了午后,伴随着有序的木鱼声,更显出不属于富丽皇城的飘渺幽深之感。
一身绯袍的应天城与曲玉成两个跪在祠堂外头,听着屋子里声声木鱼,心情却没法宁静,反而愈发的紧张起来。
顾太后穿着一袭青色素衣,跪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捻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双眼阖着,声音不缓不急,“你的意思是,毒杀八名宫女的人,是蓝桦?”
“是。”应天城恭谨地回答,尽量不说废话,“臣查到,那八名宫女死前的前一天,都和斋月宫的蓝桦有过接触。并且证实,事发前一天,蓝桦曾经离开过斋月宫。而北漠宫的宫女翠儿业已招认,曾经到过斋月宫,奉蓝桦之命将食物送给那名禁军。”
木鱼声停下,顾太后睁开双眼;眼角被岁月添了风霜痕迹,却挡不住眸中那独在高位寒凉、锐利的视线。“如今高玉琴和蓝桦都死了,这两桩案子既然是她们干的,凶手也就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
“还没有结束。”应天城的态度仍旧恭敬,但语气却很坚定,“杀死良妃和蓝桦的凶手,还未找到。”
顾太后将木鱼棒搁下,侯立在旁的星月便上前将人掺了起来。主仆二人来到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门前的两个中年男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