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妈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东亮：“我后悔让你去美国了。特别是这两年，我常想：在自己家里都讲不出理去，在地球那边你指不定受什么洋罪呢！”
“没有，妈，我挺好的！”东亮极力想告诉妈妈自己的学习、工作、生活环境以及所从事的职业都是全世界数一流的，但妈妈理解不了：“儿子，别瞒我了。我不也一直说挺好的吗？你这点儿，真是随我。”
东亮知道，母亲固有的观念一时半刻是不会马上转变的，他换了话题：“那两个女人回来过吗？”
“两个女人？”东亮妈楞了一下：“啊，你是说你那俩姐吧？”
东亮摇了摇头：“她们要是我姐，能眼看着你受这罪吗？”
东亮妈叹了口气：“唉，我能理解她们。谁想继承一笔官司呀！”
东亮又想站起来：“妈，我去买车票，要不，我叫任坤开车来。明天，你和我一起走，去北京，住到我家里，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也在北京找份职业，从此我们永远不分开。”
东亮妈幸福地笑了：“好，有你这份心思妈就高兴了。”见东亮欲打电话，她阻止了：“先不忙打电话，明天再说明天的事。今天，”她停顿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东亮：“我就想多和你坐一会儿，多说说话。”
东亮紧紧拥抱母亲：“妈，我回来得太晚了。我应该早早回来，早点儿把你带出去！”
“不晚，不晚”。东亮妈享受着被儿子拥抱的感觉，脸上洋溢着温存的笑容。
良久，东亮妈拍拍东亮：“孩子，你累一天了，先睡会儿吧。”
东亮确实感觉又累又困，可这是张单人床，他问妈妈：“那您睡哪里呀？”
妈妈慈祥地拿了个板凳坐到床边：“我不困，我先看着你睡。如果实在困了，我就爬在床边眯一会儿。”
东亮很不忍心：“我看咱们还是去找个旅馆吧？”
东亮妈赶忙制止：“太晚了，快别折腾了。就一夜，将就着点儿吧。”
听妈妈这么说，东亮以为妈妈同意明天跟他走了，于是放心地睡着了。
没睡多久，东亮忽然被妈妈推醒。他睁开惺忪睡眼，不好意思地说：“唉呀，我还真睡着了。妈，你快躺到床上歇会儿吧。”
东亮妈摇摇头：“不睡了，我恐怕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什么时间了？”东亮激灵一下，醒了。
东亮妈做了一个比较困难的吞咽动作，难以启齿地回答：“孩子，你可别害怕呀：妈在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妈，您怎么这么说？”东亮急忙翻身坐起，把母亲扶到床上。
东亮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孩子，听我和你说：妈得了不治之症，可能会因大出血而死。你千万不要害怕呀！”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东亮难过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才回国，刚到母亲身边，难道母亲会永远离他而去吗？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东亮妈擦干眼泪，郑重地说：“听着，妈是医生，是精通解剖学的医生，这方面你就不要和我争了。”她平静地拿过来一个大旅行包，向儿子交待后事：“这几个本子，是我这一生的生活、学习和工作笔记，你要有兴趣就看一看，没兴趣就烧掉吧；这一部人体解剖学，是我最喜欢的书。你愿留也好，不愿留也烧掉；这一套文件，是有关这套福利房的。你可以了解一下，但事已至此，恐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让它随着我消失吧。”
“妈……”听着妈妈的话，东亮泪如涌泉：“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等天亮后，我就带您去北京，去美国，找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专家给您治病！”
“不用了，孩子。”东亮妈无比难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儿子，更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子该如何承受。但她再没有别的选择。一阵腥味带着部分液体涌上来，她转过身，勉强吞咽下去，憋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指着外面的物品接着说：“那些东西，我视如珍宝，因为每一件上都有你爸的、你的和你继父的回忆。可在别人来讲，只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卖废品也值不了几个钱，随你处理吧。”
“妈，别说了，您快歇歇吧。”东亮真不忍心听妈妈讲这样的话。
“没关系，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休息。”见儿子紧张的神态，东亮妈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那两个姐姐知道这房子被吴线偷买去而打官司后，就很少来了。最后一次是去年再审结果出来后，看看判决哼了两声就走了。那次，我把你继父的存款单全都给了她们，从那儿后再也没来过。这张纸条上是她们的手机号，但我想你恐怕不想和她们联系吧？”
东亮坚决地摇摇头：“她们既然不尽继女的责任，就和我毫无关系，我不想理她们。”
东亮妈点点头：“这样也好。省得麻烦。”她慈爱地看着儿子：“我对你和任坤是挺放心的。没有我的牵扯，你会在事业上大有发展的。”接着，她叹了口气：“我唯一让你失望的是，为了证明身份，我把烈士证、烈属证和烈士子女证等原件都交上去了。可没想到：不但没换回公正的判决，那些证件也一去不回了！”说到这里，东亮妈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泪水：“孩子，我对不起你呀！”
东亮急忙抱住妈妈：“妈，别难过。那些东西咱不要了还不行吗？”他指着房子和院中的物品：“还有这些东西，咱统统都不要了。我只要您，妈妈，我只希望您能多陪陪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他把头埋到母亲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东亮妈抚摸着儿子的头：“孩子，妈也舍不得你呀……”话没说完，一股强劲的液体冲击上来，这次她咽不下去了：“小亮，快拿脸盆来！”
东亮跳下床，一把将脸盆抓到递给母亲。
东亮妈一张嘴，大口呕出血来。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东亮跳着脚发问。
液体不断涌上来，东亮妈无法喘气，更回答不了儿子的问话。只能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不知所措的孩子，眼角流出股股泪水。
小小脸盆根本接不下奔腾的血液。大量鲜血顺着盆沿流到地下。
东亮干脆挪开脸盆，让母亲直接往地下吐。他双手抚摸着母亲颤抖的身体，心如刀割般疼痛。
血流如涌泉。
当屋地下的血液不再流动的时候，母亲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我的房子……”母亲细如游丝的话语未落，便停止了呼吸。
“妈，妈！你不要走，你看看我呀！”东亮使劲晃动着母亲渐渐冷却的身子，大声哭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