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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记忆(五)

6、四叔过得不容易

大妈家在路东时,租住房屋的房东就是四叔。

四叔与大妈两家相邻,房屋结构完全一致。但从经常开着的外屋门往里看,四叔家的屋地比大妈家还要空荡。

四叔每天推个木制的独轮车出门,车上放有几个挎篮和一杆秤,篮子里装着几种常见的水果。有时,他也在门口站一会儿,遇到来买水果的,就很仔细地秤份量。秤杆高高的,决不缺斤短两。但差得过多时,他也会换下个儿,既不亏欠别人也不亏了自己。

但门口的生意毕竟不多,所以四叔总要到人流密集的南面、十字路口处去卖。

临出门时,四叔总要和大妈打个招呼,托她帮忙瞄着自己的儿子。

热心的大妈便把安哥叫来,让我和姐姐跟他一起玩儿。

裸露的房地基形成了一个小空场,我们三人就在上面找几颗石子,然后玩儿你藏我找的游戏。

过一会儿,六叔会用一根竹杆拉着全盲的五叔从三间大正房的过道里出来,再从四叔家、大妈家门口走过,然后出大门往南去找四叔。有时他们和四叔一起回来,有时会先回来一会儿。

我们在院子里玩儿腻了,就到门口接着玩儿。安哥会时不时往南看一下,只要远远看到六叔拉五叔过来,都会跑过去接。

我和姐姐也随着奔过去,以拉到竹杆为荣,有时抢不到,就前呼后拥地跟过来。

妹妹大些后,父母把她接回留在身边,并且有意识地多接姐姐回去,于是我和安哥一起玩儿的时候越来越多。

四叔好像比较喜欢女孩子。每次我和安哥迎他进门后,他把小车放下,总是抱起我来使劲地亲脸蛋。多少次我嫌他的胡子扎得慌,用力往外推,他却哈哈笑着轻易不肯撒手。

那是四叔少有的笑声。

记忆里,四叔总是愁眉不展的。就算刚对我笑完,转过脸面对安哥时就变成了严厉色。

虽说他家卖水果,但安哥吃到的都是干的或烂了一半以上的那些卖不掉的果子。

有一次,安哥对我说,他很想吃一个新鲜的桔子,爸爸却说得拿钱买。可爸爸从来都不给他零花钱。

这使我第一次有了钱的概念。

那天,四叔卖货回来,又用胡子扎我的嫩脸蛋,我借机要求吃他的桔子。

四叔为难了:“那桔子是要用钱买的,你也没钱哪?”我把手伸到他的上衣袋里,还真掏出来五分钱,得意地问:“这不是钱吗?”

四叔楞了一下,笑了,将我放到地面上:“对,这是钱。好吧,我就给你秤五分钱的桔子。”

四叔仔细地秤了两个桔子给我。我马上让四叔帮我剥开吃,还塞到四叔嘴里一、两瓣。

四叔笑着点头:“这桔子真甜。”我也觉得,那桔子好吃极了。

我刚把另一个桔子悄悄塞给安哥,大妈闻声出来,问明情况后,赶紧把五分钱还给四叔。

叫我进屋后,大妈依然和颜悦色,但非常认真地嘱咐道:以后千万别和四叔要东西了,他过得太不容易了!

虽然大妈没有过多指责,但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红着脸低下了头。

从此以后,我记住了这次教训,再不轻易朝人开口了。

后来,大妈多次说起四叔“太苦了。”这不单单是指四叔要自己做小本生意,自己照看孩子,还要顾及两个弟弟,更主要的是家里炕上还躺着长年生病的妻子。

四婶原本身体不好,医生说不能要孩子。但她特别想给四叔留下后代,冒着危险生下了安哥,结果从此一病不起。

四叔拿不出钱送她去医治,只好在家里学着按摩、拔火罐以减轻病痛。

我曾踮起脚,透过木窗下面的玻璃看过四婶。

平时她很安静。但如果发作起来,就会发出疼痛难忍地呻吟声。

有一次,大伯抱着我朝里看,见四叔正往四婶的额头上放湿毛巾,并且过一会儿就要重新往凉水里浸一下。大伯说她发烧了。

连续好几天,四婶呻吟不断,听起来很是揪心。

忽然在那一刻,声音嘎然而止,接下来是一片寂静,静得令人不安。

第二天,院子里来了好多人,在门前和窗前往来不断。

大妈也出去了,只把我和安哥关在屋里。

我俩在外屋,顺着木门的宽大缝隙往外瞅,只见对面墙上靠着一排秸杆,顶端都系着一段白条。

安哥说那是“幡”,还说他妈死了。

我正琢磨“幡”和“死”的含义时,安哥被抱了出去。

我赶快到里屋爬上炕,从玻璃窗向外看去,只见安哥头上、腰上被缠上了白布,手里还捧着一只泥盆。

随着泥盆“呯”地落地,院子里猛然传出一片哭声,吓得我捂住脸不敢再看。

听到大门开了,哭声逐渐远去,我才打开外屋门看了一眼。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些被摔碎的瓦片。

大妈很快回来看我。

我问:“啥叫‘幡’,‘死’又是咋回事?”

大妈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用胳膊圈住我:“小孩子家,别管这些事!”

见大妈如此果断,知道这事与我毫无关系,于是就放心了。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四叔家发生的变化:他把家里的房门关上了;他对安哥比以前温和了;还有就是他的话更少了。

只有看到我,他才会露出以往的笑容,还喜欢用胡子扎我的脸,但哈哈大笑声却是再没出现过。

长大后,我除了想念大妈一家,也难忘四叔曾经对我的喜爱。

万分遗憾的是,大妈搬走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四叔。

前几年回老家,和姐姐上街时,我恰巧遇见了安哥。虽说几十年未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心中一阵惊喜。他一定也认出了我,却只是站在不远处与我对望。

姐姐告诉我:四叔、五叔、六叔已经先后离开了人世,而安哥一直未婚。好在他家房子多,拆迁后得到了新房,可以靠出租房屋过活。

听说四叔早已离世,我的难过不亚于找不见大妈时的那种程度。

我对姐姐说,今天先去办事,以后有机会一定请安哥坐一坐,和他好好聊聊大妈及四叔的往事。

得到姐姐的肯定后,我笑着向安哥点了点头。

然而一晃又是几年过去。忙来忙去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却听说安哥突然离世的消息,让我悔之莫及。

仔细算来,我所熟悉的同学、一起下乡的知青战友、工作过的同事中都有人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真是老友相见不知哪一次就是最后一面呀!

由此我做出了决定:以后凡有老友相见的机会,我一定尽量放下手边事,多和老友相聚。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心情会特别放松,仿佛又回到年轻时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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