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过后,众人自是皆大欢喜。李源即刻吩咐大摆宴席,特意命人将朗州城中最好的几名厨子找过来掌勺,采购美酒佳酿,军中大小将领除了当值以外,尽皆喊过来为金陵天使作陪。
席间,李源与刘少监端坐在上位,频频敬酒致意。而众兄弟又是升官又是领赏,正是兴奋过了头的时候,这群饮酒本就海量的军旅大汉,硬是把这帮金陵官吏灌的是酩酊大醉,有些官吏甚至肆意走动满嘴胡话,惹得众人哄笑不已。到底东道主李源在场,刘少监内心纵使不快也不好发作,无奈至极。
就这么匆匆过了一晚,刘少监一行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启程返京。
翌日正午,李源回到了在城中设立的临时行辕,立即传令亲兵前往召集大小将领,此时正在帅帐中等待着众人到来。
啜饮了一口苦涩的清茶,李源只觉太阳穴微微刺痛,倒不是昨夜饮酒过量,而是席间刘少监及一众官吏,有意无意透露的一些关于金陵近日的消息,令他有些苦恼。当听到所谓燕王和那对姐妹花的风流韵事时,他倒是不为所动,这种事对于权贵阶层来说,实属正常,而接下来听闻六皇子李从嘉还俗封王后,李源的内心便翻涌起来。
旁人也许没有多想,但这看似毫无联系的两件事依次发生,李源立马就反应过来,月前在清凉寺中给予燕王李弘冀的建议,李弘冀定是悉数照做了。那对惨死的姐妹花估计便是作试探用的棋子。结果也一目了然,此举必定被李从嘉识破,他也不再韬晦隐藏,而是径直开始了反击,争储之意不言而喻。
相隔千里,李源并不清楚其中详情,心里有些恼火,李弘冀办事怎么如此不牢靠?堂堂燕王,帐下可用之人无数,也不乏钱财用度,却愣是找了一对与自己有牵连的烟花女子,去试探自己的政治对手,最后反倒被对方发现了蛛丝马迹,授人以柄,白白损了名声。如此得不偿失的冒失之举,燕王如此沉稳之人,考虑却如此不周,实在令人想不通。
片刻,李源忽而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莫不是这燕王太过相信自己,还真按着那个“脚小”、“善舞”的标准去选人?李源哭笑不得,要这么说来,这事儿还真不怪他人......
但从头到尾李从嘉的所作所为,令李源心生警惕,此人虽年方十五,但此番表现实在是令人惊叹!先是从李弘冀的试探中寻出破绽,处死两女后又将二人死因大做文章,随后制造出不利于燕王的舆论,再果断抓住时机装病,让翰林院学士以天象进言,这一套连贯的操作下来实在巧妙,两位皇子的形象由此大相径庭。
对一个长期隐于深山又无权柄的人来说,若说没有旁人协助,李源自然是不相信的。
故而此人正如李源先前所推断,心机藏得极深,且早有争储之意,只是碍于朝中太子党与太弟党势大,于是隐居钟山避祸韬晦,但早已暗中准备培植党羽。李源记得十分清楚,南唐名臣“韩徐”中的徐铉不正是居住在钟山附近么,当今翰林院当之无愧的老大哥,而历史上此人最终也的确成为李后主的坚定支持者。
再回头想想,这两件事依次发生得太过巧合,也不乏牵强附会之辞,例如那起命桉,燕王纵使有过一些风月之事,但清溪坊那对姐妹花的迁客众多,流言偏偏就牵扯到燕王一人身上,而这些流言又从何而起?细想便破绽百出。因此李源并不相信,依照皇帝李璟那么精明的性子,真能相信那些市井传闻,在这两件事当中看不出丝毫端倪。
但无奈的是,历史上的李璟还真有一个鲜明的特点,便是极重皇家名声,又十足溺爱自己的子女,而这也恰恰被有心人利用。燕王一事有损皇家颜面,正需要李从嘉这等“恭顺诚孝”的正面形象来挽回,与其说李璟被李从嘉大为感动,倒不如说,为李从嘉封王并给予肯定,正好满足了李璟的政治需要。
“水太深啊!”李源长长叹了口气,如今在他的瞎掺和之下,李从嘉不仅没有任何损伤,反而提早登上了政治舞台,前方命运未卜。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位“钟山隐士”不再伏于暗处,李弘冀自此能有所准备。
但李源也明白,如今已如愿以偿,在外建节,要紧之事唯有逐步壮大自己的实力,至于朝中争斗,除非伤及己身,否则实在没必要过多掺和,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希望李弘冀能好好稳住心态了......
不多时,李源的两位兄弟,谋士许匡衡,以及军中大小将领都已陆续进帐内。
瞧着诸将精神饱满地分立于两侧,李源恢复了心中的清明,对众人勉励了一番过后,开始宣布自己的计划。
节度使有开府选官之权,李源早已对众人的任用心中有数。
先是李源的两名结义兄弟,刘江生、罗二虎被分别任命为武平正副兵马使,柴克武、范仁遇各领马步指挥使,其余大小将领也归于府署,各有提拔任用,李源的亲兵队伍也正式扩充为衙(牙)内亲从都,曾经的“临时”亲兵队长林嗣昌也正式成为了李源的亲从都指挥使。
而许匡衡作为唯一的谋士,当之无愧地做了长史兼任行军司马(约等于二把手),辖区内大小政事尽皆交托,至于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等文臣官吏,由许匡衡从武平下辖的朗州、澧州中发掘,以期挑选更多贤才为李源效力。
所谓水涨船高,众人纷纷喜形于色的同时,心里早已悄然明白,如今端坐在主位上的这位气宇轩昂的少年郎,已然今非昔比。一切荣耀如梦幻般降临,此后李源真就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武平节度使,为大唐镇守一方的李大帅了!
“大帅,节度使府署近日便可修葺完毕!这是在下昨夜拟好的治军十条以及安民状,连同相关奖惩条例,请大帅过目!若无问题,在下即刻命人晓谕全军,在城中张贴文告。”许匡衡不紧不慢地起身,向李源递上了几张文书。
李源粗略扫了一眼,内容确实翔实详尽,这许匡衡办事仍旧是又迅速又靠谱,只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上,各种圈点勾画,标点符号几乎都没有,能看得出许匡衡修改了多次,十分用心,但看多了实在头疼。
于是李源澹澹地应道:“便依许先生所言吧。”
接着许匡衡又递上了几本册子,见李源无心翻看,便只好大概汇报了一遍,不外乎是一些基本的统计数字,例如军队人数,马匹军械,所辖州府的人丁户籍土地,甚至库存的钱粮数量等等都精确到毫厘,统统朝李源说了一遍。
在场众人几乎都是武将,战场杀敌是一把好手,领赏拿钱时也不含湖,但真要让他们经手这些账目数字,怕是脑瓜子生疼,于是只能张大了嘴巴看许匡衡在那里侃侃而谈,内心暗暗佩服不已。
随着这些数字不断从许匡衡口中娓娓道来,李源全程仔细听着,渐渐深刻地觉得,要运转好一个统治机器还真是不容易,若是没有帐下贤能之人的协助,想当好这个节度使,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今李源的手中,卫圣军左厢除了被陈觉带走的兵马,便剩下四个军,共一万多人。而先前投降俘获的三万多朗州兵,此时仍扣押在城中各处,并未遣散,朝廷也无明旨。这些朗州兵个个骁勇,几乎都是刘言等人一手调教出的班底,李源如何能不动心思?
于是当众提了出来,要将这三万朗州兵重新整编入自己的帐下。武将们自然个个赞同,毕竟大家心里都明白,在这个世道,手中兵多将广,腰杆子自然就硬,这比什么都好使。
唯有许匡衡一言不发,片刻后上前拱手道:“大帅,依我朝军制,各地节使,均以屯营禁军为主,其余所属州兵不过万人之众。大帅若想扩军,还需先向朝廷请命,说明缘由,若贸然为之,就算募兵数千,都是违规之举,恐遭人非议啊!”
李源深以为然,于是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极是。不过扩军的缘由那可就多了去了,武平四战之地,西有诸蛮蜀国,北有荆南周国,如今卫圣军右厢还在那李金全手里,本帅实在是缺兵少将啊!既然奉命为朝廷镇守此地,本帅不仅要将那三万朗州兵收入麾下,还要继续招募新兵,扩充实力。”
许匡衡深吸了一口气,忙问道:“大帅欲扩军多少?”
李源澹澹一笑道:“当然是多多益善!怎么也得七八万人吧,少了不够用啊!”
此时范仁遇忽而站了出来,愕然道:“大帅,此事恐怕不轻易!就算扩军缘由充分,但七八万兵便是七八万套盔甲兵器,更具粮饷用度,这些东西从哪儿出?军士每人每月至少三分银,一年也得一二十万贯,就算是报给朝廷,他们能给咱们?”
许匡衡细想了片刻,颇为自豪地说道:“诸位,我武平作为楚地三节之一,虽然下辖州府数量不如其他二节,但人口良田却是最为殷实的。多年来朗州战事甚少,马希萼刘言也算是经营得当,陆路水路往来商贾不绝,贸易往来十分发达。此时不算州库积攒,光是那降王马希萼的内库,十年积蓄便有四五百万贯,养上十万兵也是绰绰有余!”
“竟然这么多?!”不说范仁遇,其余众将也纷纷傻了眼,那日负责搬运内库的那几名将领,就如罗二虎,此时也是瞠目结舌。
他们自然不知晓,周行逢领他们前去的地方,只是朗州城大小内库中的一个,至于其他的,在周行逢奉诏回朝面圣之后,李源便命许匡衡带人四处搜寻,在朗州一众投诚的官吏带领下,最终全部查获。
李源皱了皱眉头,最后扬手说道:“这样吧,除了那三万朗州兵,再从朗州青壮征募三万新兵,号武平军,隶属本帅府署。武平军如今的兵员额度,按照朝廷军制,是可以申请一万两万的,那便算是解决了一部分,至于剩下的,稍候便由本帅亲自拟一份奏疏,有劳许先生替我去金陵走一趟吧!一应兵器盔甲,咱们这回缴获了不少,朗州也有库存可用,设法向朝廷讨要万余套便可,至于钱粮用度,则不可向朝廷讨要,以免落人口实。既然陛下令我等镇守在此,这里的兵,当然由咱们自己养!”
“在下遵命!”许匡衡心里头自然明白,李源急于扩军的用意,但此事欲做成,必须谨慎为之,确实得亲自回金陵打点一番,否则后患无穷。
片刻,李源又开口令道:“刘江生!”
站在最前头的刘江生立马挺直了胸膛,喊道:“末将在!”
只见李源轻轻招手,将刘江生唤到身旁后,便低声嘱咐道:“江生,这回你也同许先生一道返京,把咱们金陵城中的老小,也一并接到朗州来。切记,到时把随行护卫兵马统统留在城外,莫要声张,接到人后迅速起行!”
见刘江生果断地点了点头,李源又将许匡衡叫上前来,朝二人吩咐道:“到金陵之后你们再跑一趟周府,替我跟岳父说一声,征调几艘稳妥的商船,把天印山中的回鹘兵马全都秘密运送到朗州来,千万谨慎!至于以后采购的军械战马,也统统送到这里。”
许匡衡追问道:“大帅,那您的婚事该咋办?您不回金陵么?这可是大事!”
李源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事儿固然重要,但此时刚刚建节,事务繁忙,我还脱不开身!许先生,你顺便替我与周府好生说道一番,婚事先延期吧,想必岳父定然能理解。一月之后,我亲自回金陵,风风光光迎娶娥皇!”
“在下遵命!”
“对了许先生,临走之前,替我将城中各营的工匠尽皆找来,我有大用!”李源神秘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