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两情相悦
天渐渐亮了起来,窗帘虽然全部垂了下来,然而仍抵挡不住远远天际边射出的鱼肚白光芒,缝隙里露出几缕白光。时辰尚早,四下里静悄悄的,气氛安谧。杨若筝慢慢睁开眼睛来,映入眼帘的是西洋四柱大床上细细密密雕的镂空花纹,枝叶茂盛的花朵紧紧挨着,艳色逼人。
她正当年少,而且又有名医良药辅助,故而也算恢复得极快。此刻伤口愈合大半,亦不似前几日一般疼痛。她稍稍直起身来,却见程夏坐在床边一张藤椅之上,和衣睡着。也不知是怎样的梦境,眉头微微蹙着,俊颜严肃。他身上盖着一张呢绒毯子,大概是后来侍从室的人帮他盖上的,只见稍稍有些皱起的军服露在毯子之外,显然是连衣服也未换,便守了她一夜。
窗子开了一点,晨风吹进房间之内,窗帘被吹得微微拂动。程夏脸上光影浮动,碎发凌乱,睡梦沉沉当中像个做恶梦的小孩子,透出一种教人怜悯的稚气来。但他的眉峰入鬓,鼻子挺直,而嘴唇又是很薄很薄的,看上去便平添了三分坚毅。
杨若筝心内暖暖的,又觉得很不切实际,只觉得眼前一切美好得这般虚幻,即便是想伸手捉住,也会让四周灰飞烟灭。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样坐着,怔怔出神。不一会,肌肉却发起麻来,她微微动弹,牵动伤口,不禁“呀”地痛呼出声。尽管如此,然而她还是顾着程夏,声音只是很轻很轻,但军旅出身的人向来警惕浅眠,程夏只那么一点点惊动,便已惊醒过来,一下子掀开毯子就俯身过来看她:“伤口痛?要叫弥高斯基医生来么?”
杨若筝不想他这样关切自己,语气这般温柔。怔怔凝望他的眼底,只觉原本清澈的一双眸子当中平添了不少血丝,这几天他处理平成大小事务,这样繁忙,但却全无怨言,还在这里熬了许多个夜晚。她不禁微微动容,内心一股莫名情绪涌流而出,轻声回答:“我没事。”
他听了她的回答,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居然是心情极好,就这样阔步走过窗前拉开了窗帘。只听得“哗啦”一声,满天满地的灿烂阳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地上的木地板擦得干净,一尘不染,此刻更是如镜一般,光可鉴人。
程夏站在窗边,回过头来朝她笑,笑容这般纯净,全无杂质,俊朗面容,修长身形,阳光之下清清楚楚。明眸浅笑,粲然若此刻天际红日。她竟看得痴了,良久方道:“中将一夜未休息好,回去休息吧。”
程夏听她一声一声“中将”的叫,心里隐隐不悦,然而终究不想教她察觉,只是微笑着说:“横竖是再也睡不着的,我倒不如在这里再坐一会儿。”他凝眸看她,眼里尽是即将溢出的柔情。杨若筝一时慌乱,亦不知何以回应才好,只好别过脸去。
“弥高斯基医生昨夜跟我说你伤势已经大好,可以吃清淡的食物,你想吃点什么?”程夏重新坐回那张藤椅之上,关怀问道。
其实杨若筝病后身弱,食欲并不旺盛,但到底是程夏一番好意,她终究拒绝不了,随口就说:“我喜欢吃小米粥。”说完自己脸上微微一红,暗暗懊恼自己说话失了分寸,竟带了三分女儿家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程夏笑意越发深了,转过头去便朝外头做了手势,吩咐下去。上将府邸里厨房总有人值班的,不过一二刻钟左右,就有佣人拿着托盘过来。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大碗,旁边居然还有配酱油的白灼蔬菜。正宗的南方菜式,全然考虑到了她出身南方的背景,倒似是故意为她准备一样。
程夏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杨若筝,笑着说:“我也饿了,就陪你一起吃罢。”说着也替自己盛了一碗。
瓷碗上传来微烫的温度,杨若筝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惊,只是推搪着说:“中将事务繁忙,杨若筝不敢耽搁。”说着自觉语声极虚,竟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却听得咣当一声,竟是程夏重重地将手上的瓷碗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他脸上隐隐透露出怒意,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色,紧紧抿着薄唇。他蹲下身去,将俊颜抵在杨若筝面前,教她无法躲避,咬着牙道:“你到今时今日,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若筝眼前尽是他被放大的怒容,连他紧紧咬着牙的咯咯声都能清清楚楚听得分明。她极惊惶,堪堪要往后退去,但哪里容得她躲避,身后已是厚厚的冰凉床板。
“中将……”她无力地吐出一个个断断续续的词语,脸色惨白,全然不敢对上他如火般灼热的目光。
程夏听了她仍隔人于千里之外的称呼,心里好像被刀子猛地捅入,痛不可抑,又气又怒,又急又惊,又悲又痛,只是胸中剧烈抽痛,连呼吸都仿佛困难起来。他不等她一句说完,怒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她紧紧抿着唇,只怕自己一失控,一开口便会说出什么话来,惊慌与不知所措到了极致,身上出了涔涔冷汗,脸色越发惨白如纸,她一口气缓不过来,不禁咳嗽起来,伤口一阵疼痛。
程夏虽想质问下去,又怕会伤害到她,只得无比失望地,痛心疾首地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心乱如麻。最终他还是转过身去,说:“我失态了,杨小姐。”
她慢慢平伏过来,听了他对她的称谓,心如刀绞,却仰着脸不让自己滴下眼泪来。看着他孤零零正准备步出睡房的背影,眼泪不停涌到眼眶当中。她回想起那漆黑巷子中的每分每秒,一幕一幕如映画般掠过脑海。他纵使是危险关头里,生死攸关之时,亦不曾舍弃过她,生死与共,但她此刻却这样待他。
杨若筝哽咽着,一手举起去擦拭自己的眼泪,一手本能地伸出去捉住他正欲离去背影的衣角,仿佛是溺水之人,捉住眼前唯一的依靠,最后的浮木。他身躯一震,竟是不能相信,许久才转过身来,她却一直那样,紧紧地捉住他的衣角,全无松手之意。
他反手去捉住她的手,程说的手永远带着一种大力的劲道,然而程夏的手却这样温软平和,纵使是此刻,也只怕伤害到她。那样的暖意,不由得让她越发生出贪恋起来。她终于说出声来:“不要……不要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