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唐眠发现身在一处柔软榻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气,虽然香料闻着不错,但点香的方法却是粗陋至极,让她忍不住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少爷,你醒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厮探进头来。
唐眠一惊,立刻回忆现在这句身体里记忆……然后,她有些无语了。
马文才。她成了传说中的马文才,钱唐太守家的纨绔子弟,破坏了梁祝姻缘的罪魁祸首,马文才,更重要的是,真男人马文才!
好吧,男人就男人。
唐眠膈应了会儿,也就不在意了,反正她穿了这么多次,身体变来变去的,对身体已不是很在乎。
她正摆平自己的心态,却听到那小厮眉飞色舞地讲道:“少爷你醒来得真巧!了不得!那祝英台和梁山伯打架呢!……少爷你要不要去看看?”
梁祝打架?唐眠有些懵了。
不过马文才是刚来书院,才堪堪安顿下来,对于梁山伯与祝英台,只因入学答问之时发生一些小事,小有嫌隙,还并未有过深的交流。然而他原有些记仇,书童马统又知道他的性子,是以得知梁祝二人起了争执后,便兴冲冲赶来报信。
唐眠也是心有好奇,下了床欲去看看情况。马统跑进来替他理了衣裳梳了头,又取来了一个精致涂釉黑陶罐,唐眠打开一看,却是细白的粉。
唐眠心知梁祝的故事,有一种说法是源在东晋。
此时的人对于容止之美有一种强烈的追求,男子的文弱美也很受推崇,美男子潘安卫d都是此属。尤其是卫d,其死因有一个据说就是因为病弱,在被建康女郎围观中受了些惊吓,最终一病不起而卒,此即为“看杀卫d”的典故了。受一些正始名士如何晏的影响,士族之子多有傅粉熏香的习惯。
马文才从相貌上来看,属英气之人,傅了粉,就有些不伦不类了。然而他有个表兄最是喜欢傅粉卖弄,是以影响了他。所幸那个表兄的嫡亲兄长因为服散早夭,所以表兄之父不允许他服五石散,不然在那个纨绔表兄的影响下,现在的马文才也没有还算健康的身体了。
而马文才与梁祝在入学时起争执,正是因为祝英台借他答不上题之故,在侧嘲讽于他,说了句“君文才尚且不及,欲学平叔乎?且喜虎不成,尚有犬可类。”
平叔正是指何晏何平叔,三国时魏人,极有才学,对玄学尤为精通,更重要的是他少有姿容,是闻名的美男子,据《世说新语》讲他美资仪,皮肤白皙,魏明帝曹被骋伤歉盗朔哿巢畔缘谜庋住u迪脑拢凸室獯土怂忍诘奶辣疵妫:侮坛粤耍怀隽舜蠛梗陀盟囊滦洳亮常欢贡徊恋簦牧撤炊琢恕
祝英台说起何平叔,讽刺马文才名为文才,却没有何平叔的文才,连脸都是要涂粉才白,画虎不成反类犬,其话尖锐,自然让马文才立刻将她引为仇敌了。
排在两人之后的梁山伯本出于好意劝了几句,但马文才自负甚高,被一个寒门学子维护更加丢了脸面,自然是连梁山伯也一起讨厌了。
唐眠皱了皱眉头挥退马统,只让他再打来一盆清水来,将脸细细地洗净了。又命马统灭了炉里的沉香,取来一套简单的白绢单襦换上。
人靠衣装果然不是假话,只一番简单打理,镜中便显出一个英气少年的身影来,眉宇之间原含着两分戾气,此刻也逐渐消散了。
“小郎君天生英俊,哪怕不傅粉,穿什么都好看!”马统点头哈腰,不失时宜地恭维。
唐眠忆起他每次都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计较。
“走吧。”
她缓步出外,在马统的引领下走到山间一处平地上,远远地就看到前头围了一丛的人,都是学子装束。
“让让让让!”马统仗势欺人惯了,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开路。一众学子被打断,皱眉回头,眼里露出三分鄙夷,却是无人上来与他相争。他们自然认出这是马文才的小厮,马文才是钱唐太守之子,而这钱塘湖边山中万松书院都在钱唐中,马文才就是里头的地头蛇了。
唐眠淡淡作了个揖,也便走了进去。不过她这个揖,竟然让有些学子惊异了一会。他们才发现,那小丑样的在入学问答上胡言乱语的马文才,居然长得还不赖,眉目端正,宽袖飘飘,颇有几分气度了。
两张略有印象的脸映入唐眠的眼中。左首一少年,身长约有七尺五寸,持一木棍,宽额厚唇,英俊拘谨,眉宇有神,正是梁山伯,而右首的少年唇红齿白,身量七尺不足,很显娇小,然而并不见柔弱之色,持一竹棍,目光灼灼,嘴角挂笑。
七尺不足,即一米七不到些,在男人中也算常见。这时候也崇尚男子有女性美,因而一眼望去,谁都不会怀疑右首少年是女子。唐眠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便能看出祝英台下身略长,裳中的两腿修长,臀部有些过于圆润。
原来这二人竟是在比试武技。
唐眠松了口气。马统表述不当,她还真以为梁祝二人也会闹矛盾呢。
不过这时候除了兵将劲卒士族部曲,士族弟子俱是从小开始习文论道,少有习武技的。寒门弟子则更没有那时间闲情,所以这两人的武技都并不甚高,基本只是拿着木棍砍来砍去,让唐眠这个曾经在武侠世界里磨练过许久的人,只觉得是看小儿玩闹,毫无乐趣。
不过她扭头看周围其他人,围观得兴起,却都是面有嘲色。
时为东晋,北方大部分地区怕已落入胡人手中,然而江左以下,依旧是尚清谈阔论,鄙舞刀弄枪;崇名士风度,贬武夫勇者。在书院较武技,自然是要笑掉人的大牙的。
“山伯兄,你我颇为志同道合,辩难相谈不相上下,然而不料山伯兄与其余目光短浅之人一般,重玄儒之谈,鄙匹夫之勇。今有人若不屑老庄之学,则更需勤加勉力,通览老庄,方能辩其短处。我倒要看看,山伯兄不屑匹夫之武,却不知又精通几何?”
说完,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相较半晌,未分胜负,祝英台额头已有细汗渗出,呼吸渐喘,行动间也慢了几分,却是丝毫不露颓势,反倒高声自励。
梁山伯也已有些脱力,却是一哂,朗声道:“英台兄误矣。我不过是说,通晓至理,比通晓武技更加重要,哪里有鄙夷匹夫之武的意思。”
“方才你说的可不是这话。”祝英台立刻回道,“事已至此,你不愿也得比完这一局!”
这祝英台,从她嘲笑马文才的几句话中就可看出她牙尖嘴利,又是有几分小家子气争强好胜之人,实在颇类士族女郎。她再度提棍而上,梁山伯不敢硬接,头一歪脚一踏避了过去,却是踩到了自己的下裳,一屁股坐在地上。
祝英台收势不及,往前冲出了几步。那边的围观之人见状,并不想着救她,反倒立刻向两边分开,露出一片斜坡来。
祝英台脸色突变,脚上一崴,只觉疼痛不已,去势却遏制不住。
正在这时,一条粗壮的手臂在她腰间一搂,将她捞了回来。
祝英台回头,便见一个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男子,光论长相,竟然比梁山伯还清俊几分,而眉间又有英特之气。她被他一拥,也已感到他猿臂力量极大。
然而让她有些难以自持的是,她被他抱着,胸脯已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虽然她细细拿白绢裹了胸,却也还是敏感至极。
祝英台脸一红,手中棍棒下意识地朝面前的男子击去。哪知她两手袭去,那男子不过是右手微微一挡,就已握住了她的木棍。她的棍子再打不下去。
那男子的手跃下,在她细瘦的腕上轻轻一扣,她手中的棍棒便落了下去。
他恰好握住她的皓腕,却发现那手腕竟似女子般柔弱纤细,不禁面上一怔。
祝英台见状,知他起了疑心,忙推他开去,低下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掩饰自己绯红的脸。
“这位兄台,你脚上似已扭伤,恐怕于行路有碍,我扶你去医馆吧。”那男子又道。
再看去,这人不过也是十七八岁,然而脸庞坚毅,肤色略黑,所以有威武之气,让人感觉老成一些。
“多谢。不必。”祝英台瓮声道,自顾自要离开,脚上却又是一拐。
“啊——”她痛呼一声。
那男子见状,立刻俯下身来,一把捞起她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此行都是山路,极为不便,我来背兄台吧。”
男人健壮的背脊摩擦着她的胸脯,天知道,祝英台的脸上已可滴出血来。她想拒绝却发现身体有些软,只好把头埋在男子的背上。
“多谢兄台,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唐眠愣愣地看着眼前要多狗血有多狗血的一幕,呆愣半晌,眨了眨眼,问刚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梁山伯:
“你才是梁山伯,对吧?”
“正是。”梁山伯有些疑惑眼前的人问这个问题。他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再一看,却是那不通经学的马文才。只是今日没有傅粉。
“奇了怪了。”唐眠瞪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梁山伯,我是马文才,那刚才那个,又是谁?”
她做了n多年的女人了,自然知道刚才祝英台分明是动心的模样。
“谁谁?”梁山伯不明其意。
看着主人公之一的梁山伯这般的小鹿无辜眼神,唐眠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连自己命定的妹纸都看不住,怪不得要be了。
“……”梁山伯看着马文才对自己投来的怜悯目光,只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担心祝英台的情况,他起身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也跟着那玄衣男子而去。
看着那玄衣男子背着祝英台远处的背影,唐眠颇有些想不通,难道因为她是穿的,所以第一男配的地位也丢了?她倒本就不在乎这个地位的,只是觉得既然自己是马文才,没有和梁山伯争祝英台的心思,那么梁祝二人最终修成正果倒也未可知。
可是那玄衣男子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