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无量审时度势,道:“你一人孤掌难鸣,我这有十几名弟子,叫他们赶往各个路口,若能遇到江先生、韩五侠最好,我随后也会去成都府,好和你有个照应。”
涂远志抱拳说道:“远志多谢了!”
丘无量环顾左右,道:“你还要回家为令尊拜寿么?”
涂远志神色愀然,道:“远志不孝,算起来已有三年多没回家探望了。如今被人沿路追踪,更不敢冒险!”
丘无量叹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为大义舍弃和亲人团聚,忠肝义胆莫过于此!”
他和涂远志结交将近二十年,诚然亦师亦友,对涂远志的处境心领神会,道:“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我启程去杭州后弟子送来的,才有时机交给你。”
涂远志展信观瞧,见纸上盈盈洒洒十几行字,摹拟王羲之的笔迹,入木三分,正是其父涂慎行亲笔所写:“吾儿远志,展信勿念。为父已将家中所有典当折卖,得钱三千七百贯,他日寄于丘道长处,以资大事所用。西贼猖獗,侵我百姓,吾儿当不负所望,奋勇杀敌。迁居之所,日后经由丘道长转告,万勿牵挂。”
涂远志读罢这寥寥百字,那双力拔千钧的大手竟颤抖不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丘无量叹道:“令尊毁家纾难,实在令人敬佩!远志啊,看来涂老爷子已经谅解你了!“
涂远志泪湿眼眶,转身看向西南,那正是家的方向,忽然跪倒在地,道:“爹,娘,孩儿不孝!”叩首三次,想到多年不曾回家看望,爹娘鬓角不知又添了多少白发,还有一对弟妹,如今是否变了模样,心头一酸,不知再说什么。
众人就此分别,涂远志和陈画继续南下。二人晓行夜宿,六月初已深入利州路,过了兴元府,以这样的脚程,不出五日便可赶到成都。
这日下午,二人遭逢一场大雾,迷失了路途,傍晚时分雾色消散,赶到一处城关下,却见城门紧闭,一片肃萧。
涂远志心生疑惑,不知这是什么城,“宵禁”为何如此早。二人调转马头,离开城下,走了五里路,进入一处山谷,见山路旁疏林掩映,几盏风灯悬挂在林子后面,如同血红色的眼眸,在暗夜中颇显诡异。
涂远志悉心观望,却听陈画说道:“涂大哥,这里有几分古怪,咱们再向前走一程也好。”
涂远志见她面色惨白,不愿让她再受风霜之苦,道:“还是去问一问,咱们连日赶路,我也觉得累了。”
陈画心细如针,摇头道:“此处环山绕水,地脉极佳,但阴气也极重,你看身后城门关这么早,莫非……”
话音未落,林中屋舍的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寒气隔着七八丈扑面而来,即使涂远志功力深厚,身子也禁不住一抖,坐下战马更是连连退步。
涂远志稳住坐骑,左手牵住陈画的马缰,道:“别怕!”
隔着小林看去,一座两层木楼在风灯下光影摇曳,门内有人说道:“姑娘懂得青囊之术?”声音低沉嘶哑,叫人不寒而栗。
“略知一二。”陈画答道。
林中人道:“既已看出风水格局,为何不早些离去?若到了子夜时分,阴气加重,还想脱身么?”
陈画心念一转,道:“前面那座城关门太早,我们才误打误撞,误闯了贵宝地,还请主人家多多见谅!”
林中人冷笑道:“那座城并非宵禁太早,而是夜间开门,你们来得早了。”话音未落,店门内徐然走出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人,身影被灯光渐渐拉长,透过竹林,来到马蹄之下。
涂远志心头一惊,不禁握紧刀柄,暗想脚下已深入蜀中,遭遇灵波教的牛鬼蛇神不足为奇,沉声问道:“尊驾是谁?何必装神弄鬼!”
红衣人冷笑道:“为何要装神弄鬼?可笑你遇到鬼,还不知遇到了鬼!”
陈画笑道:“在下昨夜梦见一头驴,想不到今日果真应谶,不知阁下是哪一路尊鬼?”
红衣人道:“小姑娘有些胆量。此地叫天师岭,汉末张天师青城驱鬼,群魔汇聚于此;此城叫归来城,夜里开门,做阴阳买卖;出城后每走五里,便有一处‘归来’客栈。我姓欧。”
涂远志恍然大悟,想起归来城是湘滇川桂一带赶尸匠交易之所,是坊间传闻中与丰都齐名的鬼城,而这红衣人自称姓欧,必是闻名天下的湘西欧氏,红衣老司欧清石。
他心中不无骇意,道:“原来是湘西欧氏,失敬!在下雾中迷途,误入宝地,还请阁下指条明路。”
这红衣人正是湘西欧氏的红衣老司欧清石,如他所说,今夜归来鬼城中有一笔大生意,他不愿让二人久留,道:“向南下去,遇到岔路右转,一路不可回头,若是遇到了鬼打墙,雾锁群山,再想脱身,比登天还难!”
二人听他指点,正要道谢,却见欧清石转过身,已向客栈中走去,两扇门板蓦然对合,无声无息。
涂远志深知不宜久留,道:“既然撞见了,别无他法,信他一回也无妨!”
二人打马疾驰,顺这条路继续南行。山路渐趋平坦,两侧层林密布,依旧看不清远处情形,忽觉阴风大作,仿佛时刻都有无数双眼睛从林中射出寒光,牢牢凝视自己。
陈画惊惧不安,正要向涂远志询问,忽听身后“砰砰啪啪”爆竹声响,回音激荡,闪耀夜空,正是从归来城方向传来。
她心神一荡,忍不住要回首张望,却听涂远志道:“不可回头!我在你身后!”
涂远志聚精会神,见道路两侧每行出五里,果真有一处赶尸客栈高悬风灯,一股股阴冷气息扑面打来,令人毛骨悚然。他当即抽刀出封,用罡风震慑尸气,纵身一跃,来到陈画的马上。
身后爆竹光芒一闪,眼前又见两条岔路,涂远志急道:“右转!”
陈画一惊之下来不及调转缰绳,眼见马蹄向正前方的道路径直奔去,两条路间树丛茂密,一旦走错了路,再想调头为时已晚!
涂远志当机立断,双腿夹紧马身,上身翻下马背,枯枝从头顶呼啸而过,他却无暇顾及,右掌扶住马匹左前腿,牟足力气向右一推,左手按压虬龙斩,刀锋竟在碎石路上拖出几丈长的火花。
他天纵神力,坐下的河曲战马也雄壮矫健,暴叫一声,转瞬间龙腾虎跃,奔进右手边的岔路。
涂远志单刀支地,借力坐回马背,伸手拿过缰绳。
背后又是一声炸雷般的响,马匹受惊,腾空跃起,四只蹄子仿佛朝四个方向同时迈出,风驰电掣间摇摆不定。陈画整个身子都被颠簸得离开马背,不由得大喊了一声。
涂远志驰骋疆场多年,马上功夫了得,正琢磨对策,忽觉肩头一阵灼痛,便知是被枝杈刮伤了。他无暇分神,左臂夹紧陈画,手掌攥住一把马鬃,用力向下按压。
马匹借他的力,稍稍放稳脚程,可行出数十步后,又狂躁不止。涂远志心头一惊,但见爆竹光芒中,两侧幽林里竟闪现一片蓝光,数百点寒芒如同幽灵般,上下起伏,逐电追风,始终跟随马匹左右,发出一声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