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六,西戎使团来访,大虞皇帝薛晟设宴金阙台。
薛琬那日晨起的分外早,本是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但此时却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
白黎所言,一直在她脑中打转。
“国宴上兵力集中,但别忘了,这次来的是西戎的使臣,他们若是趁机做些什么小动作,那禁军是要防他们,还是要防齐王呢?”
“最主要的是,国宴之上,大人物们都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一网打尽的机会了。”白黎沉声道。
幽兰和锦兰忙着给她上妆,还有侍女们在外间给衣物熏香。薛琬回想着今日会到的这些宾客们,果然是该到的都到了。
“薛睿的真正势力,有可能不在奉陵。”
那是白黎思忖了许久之后得出的结论。
“就算真的有明面上是陛下统辖,却暗地里效忠齐王的,那数量也不会很多,否则陛下这些年根本不可能高枕无忧到现在。”
“不管是在奉陵城内起事成或败,外围若没有接应,都是无用的。”
“我怕的是他已在外围布置了势力,等着将奉陵围成一座孤城。”
薛琬越是回想,心中便更寒几分。
“按我昨日的吩咐,带封姨母元拓他们去城南,若得了信号,立刻让他们南下去南佑方寸山。”薛琬吩咐道。
给薛琬簪上珠钗的幽兰手上一顿,压低声音问道,“殿下,真的到这种地步了吗?”
“怕是只会有我更想象不到的,不会更好了。”薛琬站起身来,容她们为自己更衣。
“千越不肯走呢。”
“拖也给他拖走,他一个瘸腿的,还能奈你们何?”
“说谁瘸子呢?”正说着,千越自外面撑着拐杖进来。
“你可是嫌弃我?”
“当然,不然怎么叫你走呢?”薛琬冷着脸看着他。
幽兰叹了口气,“莫少爷,你听殿下一句吧。”
“当年去上漓的时候有追兵你就把我甩开过一回,现在还想甩开我第二回?”千越瞪着她,“你看不起谁呢?”
“那你告诉我,你留在这里能帮我做什么?”薛琬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我……”
“你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了。”薛琬正色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你还要让我分出些心思来去顾全你么。”
千越终于是忍着泪卸下了那一身倔强的要命的倒刺。
“若我没事的话。”
“若你没事的话,你想走我也会把你擒回来的。”薛琬的语气柔了些。
“我得走了,你记得看好元拓,莫让他再跟你学些不三不四的了。”薛琬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拍了拍他的肩膀。
“四姐……”
薛琬还是没有回头,千越怔在原地,一向是明朗如炎阳般的脸上,终是落下泪来。
华贵的近乎糜费的马车里,是微阖着双眸,面上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薛琬。
金阙台的礼钟声响起,正殿台阶下站立着两排宫人,待薛琬走至那台阶十步之远的时候,为首的那宫人高声道,“陵安长公主到。”
随着余音未止,新声又起的绵长钟声,薛琬拖着宫服的裙摆走上金阙台的白玉石台阶,幽兰在她身后半步,随着她的步子走了上去。
金阙台的门口有穿着打扮也很是精致的宫人,见到她便立即行了礼,“奴婢参见殿下。”
薛琬略一抬手,那宫人们便起了身,依然是恭敬地垂着首,“奴婢为殿下引路。”
宫人走在她身侧之前半步,薛琬随着这宫人抬脚迈进了金阙台。
金阙台自薛琬的祖父高祖时便是举行国宴的场合,只是近些年来不太平,已经是许些时候不曾被启用过了。
薛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金阙台的宴厅一眼,坐席皆已备下,比她来的早的人也不在少数,各个人见到她都是起身行礼问安。
她一路随着那宫人走到设在正对大殿门口的主位之上,共有四个坐席。
薛琬坐了后面两个坐席的左侧一个,剩余几个都是空着的。薛琬前方的坐席桌案和座椅都绘着龙纹,两侧皆有龙头浮雕,自然是皇帝薛晟的。
“西戎使团到。”喊报的宫人道。
薛琬静等着人走进来,也回想着那份使团的名册。
走在最前面的是这次到大虞来的正使,西戎国君的庶弟连吉,还有西戎承阳刹的的武士,蓄着满脸的胡须,人高马大的,叫做苍合。
而薛琬意想不到的是,风影竟也在其中。
上次在奉陵街头,风影扮做舞女还和她一起跳了一支舞,那是薛琬唯一正面见过风影的一次,只是那时薛琬并不知对方是风影。
而后便是在复阳城,那个客栈里,见识了她所留下的惨相。
正门距薛琬坐的地方相隔不近,但风影也是自进门起便一下找到了薛琬所在的地方。
她笑着回望过去,依旧是一身红衣,衬得她肤色更显雪白,青色的眸子还放出别样的神采。
就算是知道这个人明里暗里给大虞造成了不少的麻烦,薛琬还是得沉住气。
来人直接入座外臣的席位,然后便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接下来,只听得阶下那宫人又高声道,“武成将军到。”
是白青桓。
薛晟将那份名册给她时,只是初定下的官员与公侯权臣,却也没有提及,还要请白青桓到场。
薛琬想起那所谓的演武之事,怕是西戎提了演武,薛晟知道白青桓在奉陵城中,于是一并请了来。
不多时,是齐王薛睿和郡主薛琪。
果然,此次国宴的大人物,这便基本上到齐了。
坐在最高处的薛琬,与下面这些坐席上的人,虽未有什么交流,但知晓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人今天是必定要闹出风波来的。
待宾客来齐,才是薛晟并皇后及薛瑶出来。
连同薛琬在内所有人,皆对着薛晟行礼,“臣等参见陛下,皇后。”
因着是随薛晟一起出来的,薛瑶并未下拜,她还特意看了一眼伏身下去的薛琬,趾高气昂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薛晟道过“平身”,众人各归各位。
这场宴席,终归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