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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下)

正处夏季,一片燥热。

今天的乌山村和往常的很不一样,平常这个点,在山村内往往都能听到山丘脚下的希望小学中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此时的乌山村却是一片的安静,希望小学已经放暑假,在这个点,除了村中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起的早之外,其他人应该大多数都是在熟睡和赖床。

一栋山村别墅之内,豪华的客厅中,厚实的红木长椅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少年郎。

少年头发有些略长,半遮住眼睛,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裤子,脚上套着一双看起来很是不合脚的土农鞋。

现在坐在这客厅内的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一身上下都可以用干净这个词语来形容,却是无论怎样看都觉得和这客厅的豪华显得格格不入。

不多时,从另一个方向的厨房内缓缓走出了一个弯腰句背,杵着拐棍的老人。

老人一手杵着拐棍,另一只手中端着一个陶瓷大碗,碗中是装的满满当当的面条还在呼哧着向上冒着热气。

座在客厅长椅上的这个少年的目光也随即被这个从厨房中走出的老头给吸引。

眼见老头杵着拐棍端着面走出厨房步入客厅,这一瞬间,少年也从长木椅上站了起来,面朝着老头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一老一少两双眼睛隔着距离对视,对视的一瞬间少年就将眼神给错开,他有些不敢去和老人的这双眼睛对视,或者说是有些害怕见到这个老人。

少年很清楚,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他已经欠了身前这个乌山村村长很多。

少年于老头跟前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伸出双手接过了老头手上端着的面条。

随即开口道:“谢谢!”

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涩,这仅仅两个字从少年他的口中说出来都彷佛有点不协调。

这很奇怪也不奇怪,在以前少年他最在乎的那两个老人还在世之时,谢谢和对不起之类的礼貌用词还会偶尔的从少年的口中说出。

只不过在那两个老人去世之后,他也随即丢失了很多东西,比若说一个处于在萌芽之中的怜悯之心,就随着那两个老人的离去而渐渐被他扼杀在了成长之中。

而现在,谢谢这个词语不知道是时隔多久又再一次的从少年的口中说出,这很难得,也只能说明这老头很厉害!

“天天吃这长寿面你吃不腻吗?”

老头看着少年在接过自己手上端着的一碗面条之后,就又飞速的退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狼吞虎咽起来。

看着他这彷佛怎么样都吃不饱的样子,老头忍不住叹息。

突然间,老头好像从身前这少年吃面的身前看到了一头野兽的影子,勐然间想到了什么,随即开口说道:

“你不用吃这么快,没人和你抢的,你可以慢慢吃,不够我可以再给你煮。”

这声说出口,瞬间就让少年停止了这种野兽般进食的动作,杨痕夕勐的抬起头看了坐在身前椅子上的老头一眼。

勐的咽下口中还在咀嚼的面条,有些大口喘着粗气的说道:“习惯了,总觉得要是不吃快点,说不准下一刻就被谁一脚给糟蹋了。毕竟这种情况在以前在我身边是经常发生的。”

一句话,说的气喘吁吁,却让老头听来瞬间就语言了。

许久许久,这客厅内安静的只剩下少年进食面条的声音。

老头没有再出言打扰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一张褶皱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东西,却能感觉的到老头的心中是在想着什么事。

许久许久,眼见少年这慢慢的一碗面条见底,老头开口道。

“山丘之顶的那座茅草屋被烧的一干二净了,你也从希望小学毕业了,我能知道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吗?”

说话间,老头脸上又挂起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听来,杨痕夕并没有着急于去回话老头,只见其将手中的碗举起来放在嘴边,仰头将面汤也全部都喝光。

随即将手中真正的空碗放在身前的茶几上,转而看着身前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轻轻开口道:“找钱,读书!”

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少年说话时神情却显得格外的认真,尤其是在说出找钱这两个字上,少年的语气格外的着重。

听来,这个和少年正面对而坐的老头也并没有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可笑,随即面露沉思之色。

片刻,开口说道:“我若是没猜错,你今年不过才十二岁吧,十二岁出去找钱貌似是一件并不现实的事情。”

听见老头对于自己刚才所说的否定,杨痕夕也并没有着急于去反驳,只是端坐在长木椅上,眼神对视上了老头,缓缓开口,轻轻说道:

“我知道不现实,但我没办法,总得要试一下。”

“现实就是这样,在钱和我自己的命之间我一定是选择钱。”

这听来,老头却是皱了皱眉头,很显然是被他刚才说的话给影响到。

“孩子,你会不会有些极端了。”

老头并没有生气,只是皱着眉头,想要找个方法给面前坐着的这个少年灌输一些理念,想将这个少年心中这种极端的想法给拉回正轨。

:“村长说我极端?那可能是你理解错了吧,又或者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极端的人。”

少年说着,老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正准备就要开口打断少年说话,可少年却是彷佛看透了老头的想法一般。

随即加重了说话的声音,强行的组织了老头打断自己。

“我不知道村长住着大别墅的感受就像是村长你不懂得我住着茅草屋的感受一样,我记得书上说过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我又不知道是从哪儿处又听到了下一句,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在这之后,这句话就被我记在心中了,凡事能让我记在心中的话我觉得都是正确的,毕竟我能长这么大一个,能在万般辱骂和打骂中活下来,没谁帮过我,这一路都是我自己摸爬滚打过来的,我记在心中的每句话也的背后一定是有一次能让我记住这句话的刻骨铭心的痛。”

老头听着,本准备开口强行打断他,现在却又没了这个想法,这几天来他和这个少年在这山村别墅内相伴,他也或多或少的对这个少年的过去有了些了解,只是这一次忽然第一次觉得,这个少年心中那些长年累月积压而成的偏激想法不是没有救了,而是好像他根本就没有错。

他只是一个孩子,知道现在为止都还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是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有错吗?

老头心里想着,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出现了一抹复杂的神情。

杨痕夕坐在长木椅上继续说着,只记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好好的和其他人说过一次话了,还记得以前很想说话却找不到人说话时,能陪他自己排忧解闷的就只有光下的影子和镜中的自己……

“我记得我做过最可笑的事就是,在爷爷奶奶都离我而去之后,我曾经有一次跑到了二龙山村的二龙山寺庙里去求了菩萨佛祖,我想要它们能施舍我一份救赎。”

“我记得我跪了好久,以前奶奶说过,求佛时一定要虔诚,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是不是不虔诚,还是说太过于绝望,反正我跪了好久,那菩萨没有显灵,那佛祖也是没有显灵,最后我被那二龙山寺庙里的僧人发现,他们赶我走,我站起身时我就明白了,这世界上或许有神,只是神都不会救我,我只能自己救自己。”

说话间,少年又将眼神和老头的眼神错开,底下了头,眼睛看着地面,有些莫名其妙。

“找钱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必须要去做的,读书这是爷爷奶奶给我最后的念想,这也是我必须要去做的。”

“这实现起来可能是很难的,但再难我觉得也比活着简单。”

言尽,少年从座在长椅子上站起身来,当着老头的面活动活动了身子。

“那我重新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要进城找钱?你要如何找!”

老头看着身前少年站起来不时轻轻的扭动着脖子,眼神之中竟然有些替少年能自如的活动脖子而感到的高兴。

听见老头又这样问,杨痕夕站着,低头注视着老头。

“最好的办法就是乞讨,最容易的办法也是乞讨,当然这种方法来钱很慢,我不排除会去偷和抢这个方法,危险常常是和回报捆绑在一起的。”

听来,老头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看着少年说话时这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顿时是五味杂粮。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过眼前的这个孩子心理已经扭曲到了这种地步,一时间他还有点对于这个少年有些没有办法。

“你要是真的去偷去抢就不怕被衙门抓住?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要是被抓住了,你这读书生涯也就就可以说是到头了。”

“读书可是你爷爷奶奶就给你最后的念头,你就真的敢拿去赌?”

谁知,老头这句充着些许警告语气的话语在传入杨痕夕的耳朵里,听来,他却是当着老头的面轻轻的笑了起来,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叫杨石的男人在这五山村偷的偷,抢的抢,也是过了这么多年了,也是一次都没有被逮过,不是吗?”

杨痕夕直面着老头的双眼,轻笑着反问了一声。

“孩子,我们这处穷乡僻野可是和大城市万万比不得的。”

老头听来,用上了一种听起来万分慈祥的语气,好像是在想要劝说这个站在身前正小幅度活动着身体的少年一样。

杨痕夕很清楚老头带着这种语气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好像是并不想领情。

又反问了一声:“偏远村庄是和大城市比不得这我知道,可我和那杨石也是不可同言而喻的不是吗?”

“我比那杨石更年轻,也比他更灵活,而且最重要的我觉得我自己比他更狠!你觉得呢村长!”

老头注意力一直都在站在身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眼见少年这话说完后的一瞬间,他好像从少年这双眼睛中看见了一抹红光闪过,虽然是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他很敏锐的捕捉到了。

一时间,老头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是对眼前这个少年而感到不安,从和他刚才的对话中,就已经很清楚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无比瘦弱,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他的内心已经极端和扭曲到了严重偏离正常人的地步。

一时间,一直都是坐在木椅上和少年对谈的老头这下也有些坐不住了。

拿起横放在双膝上的拐棍重新杵在手中,从木椅上站起身来。

“孩子,我其实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找钱的环境。”

老头有些微微的句偻着后背,站起身来的个子看起来和少年差不多高。

“我给你帮你在这最近的县城中的一处地方谋取到一份差事,只不过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话时,老头双眼死死的盯着身前这个少年的双眼,一张褶皱的脸上写满了认真这两个字,似乎就是想必须要让少年答应自己一样。

眼见在自己这一句话说出口之后,身前这个少年突然没有说话了,看着自己面露沉思,老头面上除了一种认真的神情在上之外,其他看不出来点什么。

可在心中确实是有些紧张,就生怕眼前的这个少年会一口回绝自己一样。

眼见这个迟迟没有开口,老头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只不过当少年开口一句之后,声音传入老头的耳朵里,也随即让他松了一口气。

“什么要求?”

杨痕夕沉默着思考了许久,看着老头询问了一声。

“你得先答应我。”

听到身前这个少年的这声疑问,老头提起的心也落了下来。

他很清楚,只要这个少年松口了,一切事情也就可以变得有些顺利了。

眼见老头没有回答自己,听他这样问,杨痕夕也并没有就此这样就回答了他。

“以前饿到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我偷过也抢过,这玩意儿来钱可是很快的,以前杨石就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你要给我介绍的那份工作能在我开学后得到多少钱。”

少年询问,紧盯着老头的那双眼睛,好似要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其是否在说谎。

眼见身的这个少年如此的盯着自己看,老头彷佛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样,嘴脸微微扬起,轻轻笑道:“肯定是能够找到钱的,至于多少我是无法告诉你,工作就是这样,得靠你自己努力,努力了就会有收获,不是吗?”

老头边说边笑眯眯着眼睛,好像心中已经下了肯定一般。

只是杨痕夕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瞬间让他哑口无言。

只见杨痕夕听来也是微微半眯着眼睛,略微弯腰弓背侧抬头盯着老头看,这是一个很轻蔑的姿势,对人很是没有礼貌。

“努力就会有收获吗?努力会有收获吗?”

一声出口,杨痕夕他不再说话,瞬间这处客厅内也安静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呢?孩子!你应该试一试!”

许久,老头双眼复杂的看着少年说出了这么一句。

杨痕夕却是彷佛都没有思考一般随即顺口就又是一句回答。

:“你知道我没有试过?烈日炎炎我在贫瘠的土地里拼死的挥动锄头期盼着能有一个好的收成,我无时无刻的都在向天祈祷着,这次够了吧,这次够了吧,别让那些家伙再来了,今年能好好有一次收获,能好好吃饱一次饭。

可每每等到了收成季节的时候,地里的那血汗粮食依旧是那群家伙,被这乌山村内的这群家伙,被偷的偷,被抢的抢,被糟蹋的被糟蹋。”

“努力真的有收获吗?我只是想吃口饭,有这么难吗?”

杨痕夕说着,就当着老头的面又坐了下来,这次换成了他微微仰头看着身前的老头。

轻语道:“村长我能问你一个月问题吗?”

老头还在沉浸于一种无比复杂且难以言喻的心情当中,刚才少年所说的那一番话实在是给他带来的冲击有些大。

却是是啊,那他们以前那个年代虽然是困难,但他们都可以过的很幸福和高兴,而现在这个日子虽然是富裕了,可这个少年好似是被这个好不容易富裕起来了的时代给丢弃了。

直到现在他才至终于清楚是的看清楚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都是生活在一个无比阴暗的角落,所见所闻,甚至是内心都是无比阴暗的,一直生活了整整十二年,从前他这阴暗的世界里还有一束温暖的阳光,可自从那两个老人纷纷去世后,这个少年本就时阴暗的世界也就完全黑了,冰冷的黑……

“村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杨痕夕眼见身前的这个白发老头面色复杂着,也没有将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知道是在思索着些什么事情,随即又开口轻轻的问了一声。

老头这一次也从心中溢出来来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中回过神来。

耳边传来少年的这一声询问,老头刚准备开口回答,却又勐然的又顿了顿,话道嘴边却又好似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更像是不知道甚至现在是有些不敢看着身前的这个少年说出口。

沉默了片刻,老头终于是彷佛鼓起勇气了一般对视上了少年看向自己的这双眼睛,开口说道:

“你奶奶以前是交代过我,她给我说,要是有一天她和你爷爷都去世了,能让我在村中多照顾照顾你。”

一句话老头是看着杨痕夕的这双眼睛说的,看了却又像没看,老头在说这句话时眼神是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双童都没有聚焦。

这个在官场混迹了二三十年的白发老头,这个经历了大半辈子故事的老人,这是第一次心中涌现出了一股害怕。

而且是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瘦弱,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而感到害怕,害怕到都已经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这双眼眸。

一声带着些许的忐忑和心虚说出之后,却又没有立马就听到少年的回话声,老头老向少年的双眸中又逐渐聚焦。

刚想看清坐在身前的这个少年是什么脸色的时候这一瞬间,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

面无表情,仅仅一个字。

“哦?”

听来,老头瞬间就惊讶了一声。

“就一个哦字?你就对我只说一个哦字?”

杨痕夕在木长椅上扭了扭身子,换了一个方向,将目光从眼前这个老头的身上移开,老向了客厅门口处。

这次的客厅门不是关着的,束束分明的阳光从半开的木门中射进客厅内,却也没见给这处暗澹的空间有增添了几分温暖。

“孩子,你就只回答我一个哦字?就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老头眼见少年将目光投向别处,一时间还有些着急的喊了一声。

“那不然我说什么,叫你王八蛋吗?”

杨痕夕回答他的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

“我那天已经是和你说过了,我其实应该谢谢你,我在这五山村生活了十二年,尤其是最后的三年,我谢谢还有你把我当成人看。”

“孩子,我现在有些内疚了,真的。”

老头听着,也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木椅上。

“你为什么要内疚,就因为我奶奶生前的交代?”

杨痕夕冷着语气反问了一声,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在里面,只不过老头并没有点破他。

老头也没有回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少年棱廓分明的侧脸上下轻点着头。

杨痕夕没有看见他点头,也没有听到他回话,却好像是知道老头回应了自己一样。

接着轻声开口着说道:“你不用内疚,我觉得大可不必,你是村长,不是我爷爷,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信陆,你叫陆天游,不姓杨,你和我没关系,换句话说我就算是死在了乌山村对你的影响也不大。”

“我再换一句话说,你能接受我们这一家在这乌山村,尤其是在我爷爷奶奶死后,那个男人和女人住进茅草屋后,你还能接受那座茅草屋在山丘之顶存在这么长时间,我能拥有一处尽管破烂却还算得上是容身之所的地方,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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