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和宫人匆忙来去，而我只是盯着帐顶，看着眼前的那团红云慢慢变大。身体的疼痛已经渐趋麻木，可是为什么我等的那个人他还没有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好几年，我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惊喜地侧过头去，就看到孤竹坐在我的身边。可惜我的眼前被那一团红云笼罩，连他的衣衫都被映成了一片红色。脑子有一点晕，那一瞬间心里想的竟然是，他穿这样鲜红的衣服也很好看。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我来了。前几日我看你似乎有些不好，早就让人去给谷主送了信，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他哪里知道，谷主早就和我说过，她已经救不了我了。
我笑着对他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一点累了。”
他也笑着对我道：“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就好了，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陪你。”
我却舍不得闭上眼，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可是慢慢地，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变成了虚无的幻影，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起来，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对于那一群忙碌地在室内穿梭的人影，只觉得分外的烦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模糊的光亮终于完全变成了一片黑暗。身体仿佛只剩下残破的碎片，灵魂寄生都已经困难，但意识依旧漂浮着，还不肯与这个世界断绝关系。
周围突然吵杂起来，似乎是什么人走进了殿中。因为看不见，周围的声音反而凸显起来，却还是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带上了些微颤音。
“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没有办法了。”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起伏。我在脑中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忘尘谷谷主的声音。
接下来，是孤竹和云归的声音，焦急的，失望的，反复地询问着谷主。
然后我听见谷主叹了口气，很无奈地道：“要救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有拥有上夷血统的血亲为她换血，或许还可以一试。我知道她还有母亲尚在人世，可是如今她都这样了她母亲也没有来，只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是来了，以命换命这种残忍的方法，不试也罢。”
感觉有人轻轻地将我抱在了怀里。然后我听到孤竹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哀伤：“不必了，不用治了。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亏欠我们任何人，等她醒过来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用至亲之人换来的，她一定会觉得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可是她还是会害怕我们难过，所以不管多痛苦都要平静地对我们微笑。如果是这样，我倒宁愿不救她。她或许不会再醒来，但那也没有关系，碧落黄泉我都会陪着她。”
我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却混混沌沌地，其他的话都从脑子里溜过，只剩下了最后一句。碧落黄泉，这真是个美丽的词啊。
片刻寂静，然后听到云归道：“这里由不得你来决定，我们是她的亲人，她的性命自然是由我们来救，轮不到你。”
云归的声音很霸道，我不禁在心里笑，他素来就有几分霸道，如今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更加不一样了。
孤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我的位置，让我靠得更舒服一点。他的声音却没有那么温柔，已经开始激动起来：“她这一生，都在为了我们所有人而艰难抉择，每一次抉择的最后，她都选择了伤害她自己。当初她选择和你分开，是为了成全你；早几年我们就该一起离开，她却为了她二哥而选择要向宣碧梧复仇；宣逸回来的那一次，她为了我们，明知加重反噬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却还是选择了用血影珠；还有这一次，她要救孟珂，却又不想破坏你们辛苦布置的局，内心不知道该有多么地煎熬挣扎。她总是笑得云淡风轻，看似最冷淡薄情，却是最深情的痴人，她为别人活了半生，总是将自己的心意排在了后头，这最后一次，你们为什么不能成全她？”
云归道：“要我看着她死，这绝不可能。既然还有办法，自然是要试一试的。”
孤竹还要再说，却被云归打断了：“你不过是怕她醒过来怪你，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决定，反正我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不堪。”说罢云归冷冷地道，“来人，将他带下去。”
“楚云归！”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孤竹如此怒火中烧的声音。
很快，温暖的怀抱消失，瞬间有种失落和恐慌。然后，不知是谁握住了我的手，温暖从掌心传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世界终于也安静下来——当然这只是我认为的安静下来，因为也许是我开始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像是陷入了混沌的虚空，天地一片灰茫，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我安慰自己，这只是梦境，况且早已习惯了这般突然陷入梦境，但心里的不安那样强烈，我没有办法抑制心里源源不断漫上来的恐惧，因为我害怕我在这个梦里停留得太久，等到醒来时所有的事情就已经太迟，我更害怕自己将永远陷在这个梦里再也无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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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经过一个漫长得仿佛一生的梦境之后，才会再一次醒过来，来继续我在人世艰难地跋涉，但是，这一次我醒来得很快，就好像我只是在那个虚空里站了片刻，世界就重新恢复了光明和色彩。
孤竹坐在床沿，神色温柔地看着我。
我脑子还有些晕乎乎地，于是对他道：“这是哪儿？怎么不是在我房间？”
孤竹轻声道：“你生病了。我们在宫里，太医给你看病呢。”
病？脑中似乎想起了什么，手便想向小腹探去，却刚伸出手就顿住了。
孤竹握住我的手，道：“没有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眼泪从眼中滚落下来。我怔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孟珂他……”
孤竹道：“云归放了他，他和谷主一起回了忘尘谷。”
他笑着这样说，可是那笑容却透着悲伤。他在我的面前向来都不会伪装。刹那间，就都已经明了，可我还是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是吗？真好啊……”
我真的很想去相信这个谎言，相信孟珂终于挣脱了命运的囚笼，获得了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可是低头的瞬间，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一日之间，我又失去了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我的孩子，我还没能看他一眼。我的哥哥，我还来不及叫他一声。
恍惚间听到的那些话慢慢清晰起来，我已经明白，是孟珂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救了我。我身体里的每一丝温度，胸腔里的每一次震动，原来都是他给我的。
那日在杏花树下，孟珂将他的心愿写在素绢上，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荷包里。我作势要去抢，他却躲过去，笑着道：“你急什么，现在看了可就不灵了。十年以后我们一起打开时，你再来抢也不迟。”我道：“哼，不看就不看，小气！”他往前走一步，作势要来抢我的，一边伸手一边道：“那你先给我看看吧。”我忙握紧自己的荷包，转身躲在了云归和二哥的身后，得意地对他做鬼脸：“欺负人，小心你的愿望实不现哦。”
他在那个荷包里，究竟放入了什么心愿呢？如今又是否实现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