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一亮,翟先华和梅子就要外出。他们经常会跑出去很远,直到天黑才返回到这里来。回到屋里,他俩虽没有什么明确的分工,但是都配合默契:梅子点着煤油炉做饭;翟先华把那些捡回的垃圾分类,或打捆,或装袋。捆好了装好了就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倚墙码在外边,上面再盖上一些塑料和杂草,以防雨水淋湿。
好在这间破旧仓库挨近公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晚饭前,翟先华总是拢着衣袖,孤零零地站在尘土飞扬的公路边,眼巴巴地望着一辆辆飞驰而去的卡车或其它的什么货车,求过往的好心车主,带乘着他帮他把捆扎好了码在一旁的垃圾带走。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挨过去的日子,催发了翟先华两鬓的白发,压得他的腰也开始有些弯了。虽然他还不上四十岁,可是认识他的人已经称呼他叫老翟了。
昔日那个英俊潇洒的翟先华,已经再难寻找到他的影子了。
这天,吃过晚饭,翟先华照例蹲在路旁守候着车辆。突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蹲着的可是垃圾翟么?”翟先华远远地看过去,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唔?是我……”翟先华瞅不清那人的面目,“你是?是谁啊?”
“是我那!雨水,西村的孔雨水呀!”来人大声嚷嚷。
“哎呀!你看我,天黑,看不清楚了。您快请,快进屋去坐。”翟先华一边招呼着孔雨水朝屋子走,一边朝屋里做饭的梅子高喊道,“哎!我说,来客人啦……”
梅子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赶忙出来,“啊,啊,你是经常从这里赶路的大叔么……我,我这就去给你找个坐的来。”
梅子搬来了一个树桩墩子,递给孔雨水,让他权当凳子坐下来。
“这位大叔,我们垃圾人家,可是从来没有人来光顾的呀……你先坐着喝口水,我去弄晚饭。”说着,梅子就朝着挂了一道脏兮兮的门帘的里间去了。
“我说,大嫂子,你就别忙了么。我是顺道过来跟你们说个事的,我趁着亮色这就要往家走的啦……”孔雨水对着梅子进去的背影喊着。
孔雨水接过翟先华递过来的一支烟,接着他又重新站起身来把梅子给他的那个树桩墩子在地上顿了顿,认为摆稳妥了后,他方才慢慢地先做着蹲下去的姿势,然后再很小心地坐了上去。
盯着翟先华看了看,孔雨水似乎皱了皱眉头,开口说,“唉!你们夫妻两个在这里生活,确实也不容易的……又没有个帮衬。”他干咳了两声,并朝仓库的四周扫了一遍,接着像是长叹了一声,便把刚才的话题岔开掉了;翟先华一面哼哼哈哈地跟孔雨水打着招呼,一面在孔雨水的对面坐了下来。
翟先华从很近的距离内,终于看清了孔雨水的面目:高大魁梧的身材,差不多要比翟先华高出一个头;黝黑的大脸庞,两道漆黑的浓眉下一双大大的很有精神的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覆盖下,淹没了不停地一张一合的宽阔的嘴巴。他好像五十刚出头。
翟先华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孔雨水,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猜想着他的来意,“你是每天早晨,都要从仓库门口那条小道走过去的大叔……”翟先华有些献殷勤地试探着孔雨水,“我俩到这里还不到一年的,还请大叔您多关照……我们成天就是瞎忙,也没来得及跟地方乡邻打打招呼,还要请大叔你多包涵……”
“我说垃圾翟,你这是说哪里话了!你当我是来这里敲竹杠的,还是来跟你收保护费的?啊!”孔雨水提高了嗓门对着翟先华挥舞着一只大手喊叫道,“真是的!我是两头不见天的人么,每天天麻麻亮就走这里过的,一直到星星出来才往回赶……我走你们这儿过的时候,就总看到你跟你女人很早就出门,很晚才归的。后来,我才知道你两个是捡垃圾的,跟别人打听,有人说你们夫妻的来路不明了;有人说你姓翟,他们都私下里叫你为垃圾翟……”
孔雨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喷出去,把整个屋子弄得乌烟瘴气。
听孔雨水这样说,翟先华心里不禁一惊,“都这许多年了,难道他们还在追查……可是,看来人的样子,却又不像是来刺探情况的呀!”
翟先华仍然很惊愕,然而,他却还是不动声色,朝孔雨水疑惑地扫了一眼……
孔雨水一直盯着翟先华,让翟先华很不自在。
“娘的,B!他们有些人说……说你俩来路不明呢,还有的说你们肯定是畏罪逃跑出来的啦……”孔雨水鼓足了勇气,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骨碌都吐了出来,“娘的B!我就跟他们争吵过,我说,垃圾翟和他老婆哪像是坏人啦,哪有坏人这样安分,每天起早贪黑捡垃圾?若他们是坏人的话,为什么不去偷去抢啦!?”
“是啊,是啊,孔叔说的是……”翟先华的心一直都在猛烈地跳着,他担心自己的事情想不是有人怀疑上了。他又殷勤地递给了孔雨水一支烟,并点头哈腰地为他划着了火,嘴里不停地说,“孔叔,你看我和我婆娘像是坏人么……生活落到了捡垃圾的地步,我们也是不容易的呀……”
孔雨水同情地朝翟先华看了看,评功摆好似地咧着大嘴巴继续笑着说道,“不过吧,我心里就还是有些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服那帮混蛋……你们夫妻两个年纪也不算多大,为什么就跑出来捡垃圾了?你们的大队生产队就不管你们么?”
“嗨!孔叔,提起这事真让人伤心那……都是因为那年家乡发大水,我们才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里……整个村庄和庄稼都被淹了……”翟先华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孔雨水编造谎言,“孔叔既然说起这里有人怀疑我和我婆娘,那年家乡遭水荒的事,我只好如实跟你说说了,嗨!也是非说不可的了……那年,眼看着社员们生活无着,根据上级组织群众自救的精神,生产队就把大伙都打发出去找生活了。所以我和我女人当然也就出来了么。一天,我们发现在路边和村子里捡垃圾是个自食其力的行当。于是,我俩就一路捡拾起了垃圾。就这样一路捡一路走,最后就来到了这里,看到这所破旧的屋子空着,我俩也就暂住在这里了……”
忽然,翟先华朝着里面的梅子高声叫喊道,“我说,你出来,快出来呀!”
梅子掀开门帘,探出头来,问道,“什么事呀,我正烧菜呀!”
翟先华转过脸朝着梅子,“孔叔刚才跟我说,他说有人怀疑我们是流窜犯了。”翟先华给梅子使了个眼色,“叫你出来,是让你跟孔叔说说,我俩当初来这里,是不是家乡遭了大水……”
“这是什么人哪,要这样瞎说。家里遭水,我们差点都被淹死了啊……”梅子不知道自己说的跟翟先华的意思是否一致,她看了看翟先华,“你不是都说了么,还要我说什么呀?哎吆,我的菜烧焦了……”梅子撂下了门帘子飞快地跑了进去。只听她在里面还大声地对着外面嚷嚷,“就别提那年了呀,想起了淹水那事,我的心就砰砰直跳那。”
“好啦好啦,翟老弟,没那么严重的,那帮家伙也只是闲得没事随便猜猜、说说的,能有多少大不了的事。”孔雨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骂骂咧咧,“你们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就找我是了!娘B东西,这些个混蛋,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
这时,翟先华对孔雨水的来访,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才放下了。他认为,孔雨水无疑是上天给他和梅子派来的一位贵人!
翟先华想,孔雨水的到来,至少给他带来了两个好处:一是可以消除人们对一对垃圾夫妻的一些怀疑。这是关系到他和梅子能否在云水镇的这个破旧仓库里继续居住下去的根本问题;二来,孔雨水无疑是他和梅子在云水镇建立人际关系的一个开始。通过孔雨水的宣传,可以让他和梅子在当地取得更多人的信任。
自从在这个仓库居住以来,正式来这里登过门的,算起来孔雨水是第二个人。第一个登门者,就要首推公社土地办的许家泰主任了。
许家泰登门,那是专门就这个仓库的归属问题前来告诉翟先华的。经过翟先华向许家泰再三恳求,许家泰最后代表公社土地办同意他们可以暂住这里一段时间。不过,他还是要求翟先华做好在一年之内搬走的准备。除非他们出钱把仓库买下来。
翟先华给孔雨水的杯子里加满了水,又递过去一支烟,试探地问,“孔叔,你这么晚来这里,一定是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吧?”
“翟老弟,我来,是要让你们去一个地方发点小财的……”他凑近翟先华神秘地说,“我是刚从那边南山工地收工回来的。生产队派我去南山那边做长期小工呢……我看你们夫妻两个也不容易,就特地来这里告诉你们这个消息了。你们明天天一亮就去,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他用右手捻去了吊在鼻孔底下的清鼻涕,狠狠地甩向地上,随后两手互相搓了搓;接着,又吸了一口烟嘘出去,然后像是很潇洒地对翟先华说道,“你这垃圾翟,我真的把你当朋友了啦,哈哈哈!”
孔雨水爽朗的笑声一下子充满了屋子,也震撼着翟先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仿佛这时,破旧仓库里才添了一分人气。
小方桌上,梅子摆放好了四个菜:一大碗炒青菜,碧绿碧绿的煞是引人眼球;一碗清炖鸡蛋,上面滴着几滴酱油看上去黄而泛红,很是勾人食欲;一海碗清汤,内中飘着几朵鸡蛋花,咋看像是一件艺术品;最后是一碟子黑乎乎的咸酱瓜,这是梅子在实在找不出别样菜的情况下,权且拿它来充数的。
梅子在门口随便找来几块砖,码好了填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做了凳子,坐下。
夫妻两个一道陪着孔雨水。
梅子从不喝酒,她只是夹过一段咸酱瓜来,草草地吃过一小碗饭后,跟孔雨水打了个招呼,就去外面的公路边了:她打算再看看还有没有从这里经过的车辆,能帮她把路边打捆的这些垃圾带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