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我真是路过这里的。你要那么说,我可就吃不消了……”翟先华担心夯子会拿事情当真,生怕他要审查他什么的,便硬了头皮回了一句,“队长,你看我像是逃犯吗?实话告诉你吧,队长,我,我是我娘逼我出来找媳妇的。”
“哈哈哈!你小子,看把你吓的。真看不出,小小年纪都已娶了媳妇了!哈!媳妇跑啦?”夯子被翟先华的话引得转移了话头。
“队长,哪里对哪里啦!我说我是我娘逼着我到外地去找个女人回去做媳妇的。”翟先华拗口地纠正着夯子的话。
“哈!看来你们那地方也是穷地方,当地找不到还要跑到外地去找,谁愿意去你那穷地方么。”夯子突然朝着人群高声叫道,“嗨!我说,你们哪个娘们愿意跟这个要饭的去做媳妇呐!”
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去吧,夯子!跟这叫花子去要饭,比在这里累死好啦……
正说笑着,翟先华忽然发现大伙都一下子全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个都朝山下边张望。翟先华也好奇地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原来,山下边一位担着两只木桶的大汉正慢慢地朝这边吃力地爬上来。
“饭来啦!大家伙休工吃饭了。”夯子朝大家喊了一句。
听到夯子的喊声,人们呼啦一下就都散开了去;不一会就都取来了吃饭的碗筷,拥挤着站在了山头上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叽叽喳喳等着送饭的汉子。
夯子给翟先华找来了一副碗筷递给了他,“自己去打饭,吃多少打多少,不要计划的。不供应菜的,吃白饭,白吃饭,哈哈,这是我们这里的叫法。”
翟先华朝夯子点点头,表示明白。
大家一拥而上,以很快的速度打到了自己的第一碗饭。翟先华也从拥挤中的人群里挖到了满满的一碗饭。可是,当他吃完了第一碗饭,再去添第二碗的时候,木桶里早已是空空的了。于是,他只得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下,心有不舍地放下了那只碗。
“吃饱了?”夯子凑近翟先华问了一句。
“饱了。”翟先华笑了笑。
“你骗鬼吧,一碗饭就能把你这家伙填饱了?耍谁?”夯子接着说,“要么你像是那些刚下放下来的知识青年吧,啊。他们刚下来那会,都只要吃一小碗,真的,就这么一小碗。”夯子比划着说,“哈!没过几天,一个个没有三大碗就都填不饱了!都是干重力活,吃不饱饭哪行么。”
“真的,队长,饱了。”翟先华被夯子问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露着尴尬。
“你看你吧,还嘴硬。教你个法子,这个法子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就不灵了……”夯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地说,“第一碗饭,不要打满的啦,最好只挖大半碗。第一碗吃完,你再去添第二碗,这时候保证木桶里不会空的。第二碗你把它狠狠地压紧了,装满了,呵呵。你下次试试看,我每次都是这样的,这样是不会饿肚子的,干活不就是为了吃饭么,吃饱饭也是为了干活的啊,你说是不是。”
听了夯子说的,翟先华佩服得连连点头。
一天,夯子忽然把翟先华拉到了离工地不远的一丛矮树底下,把他按着坐在了地上,并把两只手掌窝起来做成一个喇叭状,朝那边的工地高声喊叫着,“我在这边让秀才给算一算土方,大家伙再加把油,好好干那,可别老想着偷懒!”
夯子朝那边刚喊完,就蹲下身子窃窃地笑了起来,“呵,呵呵,真是懒人看不得人歇,馋人看不得人吃,这话一点儿也不错。”
翟先华不知夯子为什么要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一时也给他说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队长,你这是说谁呢?”
“哈哈哈!你说我说谁呢,我是在说我自己!”夯子重新站起身子探头朝树丛外边的四周看了看,对翟先华笑着说道,“我是把你拉到这里来躲个懒的啦,算土方,扯蛋吧,算什么算,擦!这么点鸟工程,都干了个把月了,再有一个月也干不完的。”
翟先华认为夯子说出这话有些大言不惭。于是,他只是咧嘴朝着夯子笑了笑。
“你笑什么笑,我看你在家准是个没有干过活儿的愣头青。你总是那样地傻干,死卖力气,像你这样干,大家伙能受得了?再说了,你又不要记工分,为什么要那样卖力?是吃了这里的饭不好意思什么的。你这样干,知道大家都在背地里说你什么了么?”
“队长,你们不会是让我走吧?”翟先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分现实而又很严重的问题,他想,如果夯子真的叫他从这里离开了,就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跟这里一样能干活混饭吃的地方了。那样,娘给他带出来的那些钞票也就不能留住了。
“队长,你是不是要我让走?”翟先华眼巴巴地看着夯子。
夯子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谁说让你走啦?我是劝你不要再那么卖力!说出来我也不怕你外乡人笑话的,大家那样一天天地把工程拖着捱着,都是为了多吃集体几顿饭的呀,工程晚一天完工,就能多吃集体一天的饭。你小子,这会懂了吧?”
“嗯,我明白了。”翟先华点了点头,喉咙口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难受。
说着,夯子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子,“你看,那边,出出进进都是拉屎撒尿的,有那么多的屎尿么。都是想着法子去偷懒的,他们都像我俩一样的那,还算土方呢,算他娘个球吧!哈哈哈!”
真想不到,为了不违拗娘的意愿,这次远行,翟先华竟遇上了不少的怪人怪事,虽然想起来心里有那么一些酸楚,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给自己找到了一点平衡。因为,娘为他攒下来的血汗钱总算还是被他留下了,而且,回家的时候,他还想到了对付娘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外面不大太平,儿子差一点把命都搭上了……
今年总算熬过去了。
一眨眼功夫,第二年的夏天也已近尾声了。
已是秋天了。
挨近下午,几只卖力的知了还在“翟家大宗祠”门口的老槐树上,十分放肆地发出它们最后的聒噪。
这里的“翟家大宗祠”并非过去翟忠石家的“翟家祠堂”。当年的“翟家祠堂”由于兵祸被毁于孙祥贵手里,它差不多已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了;而“翟家大宗祠”则是属于翟家庄上全体翟姓子孙的一所较大的建筑,虽不曾倒塌,却也是立于风雨飘摇之中的一所颇老建筑了。宗祠的存在虽然早已失去了它名义上的价值,但是,它门前的这一大片开阔地,却是全村人活动的公共场所。
全村的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踏着懒洋洋的步子陆陆续续来到了宗祠门口的空地上。他们四散开来,各自为自己寻找一块阴凉地带,然后东一摊西一簇,一屁股坐下去,或议论,或嬉戏,或打情骂俏,把所谓的开会当作是劳动之余放松疲乏身子的最好时刻。
这几年,大家已习惯了,村子里要开什么会,只要干部或村里的积极分子在村里叫上一嗓子“开会了”!保准大家都会一个不少地来到这片空地上。因为,听干部们开会,比下地干活挣工分要划算得多。
在这个地方,翟先华听到过村贫协主任翟忠汉大叔和村里几个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声泪俱下的忆苦思甜报告,参加过斗争地主分子姜道德的批斗大会。大家猜测,今天的会议,是不是又要批斗谁了?
三愣子凑近翟先华的耳朵,“先华,今天大队雷支书要亲自来我们翟家庄讲话,你听说了没有?”
“管他谁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散会,你还烦着不给你记工分?”翟先华用无所谓的口气回答三楞子。
“哎,我说三愣子,谁的裤裆破了,冒出了你这**,你也想成积极分子了?”翟存水讥讽着三愣子,“你看你,先华都沉得住气,你烦的是哪门子心啦。”
“我,我说什么啦!擦!这样损我,都说你是孤家寡人,没错那。”三楞子反唇相讥。
“草你家祖宗八代,你才孤家寡人!谁不知道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用得着你这样挖苦我么?啊!村里一千个取笑我,也还用不着你三愣子取笑我那!”翟存水涨得面红脖子粗,撸了袖子正准备动手,被翟先华叫住了。
“好啦,吵什么吵么!大伙都向这边看着呢?”翟先华极力想转移三楞子和翟存水一触即发的开战情绪,他拽了拽翟存水的衣袖,又朝三楞子看了看说,“听忠汉叔说,等会儿雷支书是要给我们翟家庄开动员大会。你们都听说了,说是城里就要下放知识青年到村里来了。”
三愣子对翟先华刚才说的丝毫不感什么兴趣,他对翟存水还是表现着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他被翟存水刚才抢白了一番,一肚子气还窝着没处撒,若不是被翟先华喝住了,两人还真打了起来。顺手,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嗖”地向着不远处槐树上的知了打了过去,“管他什么知识青年不知识青年的,草!我让你这些鸟东西再吵吵!”话音未落,老槐树下突然“哎吆”一声尖叫,“三愣子,你找死啦!”
“怎么啦,我打知了,关你事了?疯骚蛇!”三楞子理直气壮回应着。
“你真是个愣子那,还嘴硬,石子掉在小翠头上了,都见着血了,嘴还这样硬……”翟小芝朝这边嚷嚷着。
“是呀,怎么搞的么,树底下坐这么多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朝树上打石子。”李枣花一边用手帕帮着姜小翠揩拭着头发缝里流出的血迹,一边嘟嘟嚷嚷地,“一个个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三岁孩子。你看看,要不是石子被树枝丫挡着了,小翠的头不就破了。”
翟存水站起身,朝着老槐树那边叫唤着,“我说枣花,你这是怎样说话了,我和先华可都是规矩人,你说说清楚,谁都像三岁孩子了?三愣子的石子明明是打在了老槐树上的,它为什么偏又打着了疯骚蛇,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懂了?
哈哈哈!人群中响起一片哄笑声。
翟先华低着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偷看了一下坐在酸枣树下的姐姐春柳。他生怕这个时候多嘴会引来姐姐对他的指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