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江成一个激灵,从长椅上惊醒。
胸口隐隐作疼,右脸也莫名其妙地微肿着。
他捂着胸口,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向屏幕。
一串乱码。
他皱了皱眉,按下挂断键,铃声却依然在继续。
江成讶异地抬眉,仔细看向手机。
手机是支老式的诺基亚功能机,外壳早就磨损得斑驳且褪色,按键也已经有些松动,尤其是挂断键——
因为每天都要挂断几十上百个债主的电话。
他再按了几下,依然无法挂断电话。
看来,连挂断键,也终于彻底“挂”了。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他眯眼忍耐了半分钟,终于一咬牙,按下接听。
“……哪位呀?”
小心翼翼地问。
电话里传来沙沙噪音,紧接着,是一个嘶哑的男声。
“你还记得号码吧?”
那声音嘶哑而空洞,瞬间让江成,不禁有些栗然。
他隐约觉得,这个声音不好惹,比那些愤怒咒骂的家伙,要可怕得多。
他再看了眼屏幕上的乱码,努力思索几秒后,挤出最卑微的语气:“那个是胡哥吗?还是张总?小弟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下、下个月,下月一定……”
“是你女儿的生日,你还记得吗?”电话那边说道,“最后四个数,是她的生日。”
江成一愣,随即倏地站起身:“你是谁?!”
“你可一定要记起来啊,江成……你可一定要记起来。”声音沉滞而缓慢地说道。
空洞的语气中,竟仿佛怀有一丝悲悯。
“没关系的,不要紧,你还有机会,你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你可一定要作出更正确的选择,这次你……”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嘉嘉的生日?!你我、我警告你,你离我家人远点!你别找她们的麻烦!否则我江成死也要把你——”
嘟嘟——
对话挂断了电话。
“喂!喂?!靠!”
江成一拳头捶在椅背上。
果然如他所料,是威胁电话。
他站起身,心急火燎地绕着长椅走了两圈,拿起电话回拨过去。
两秒过后,话筒里传来单调的女声:您的电话已欠费,请续缴话费。
他一屁·股坐回长椅。
对哦。
电话早就欠费好几天了,只能接,不能打。
他颓然抱头,怔怔凝望眼前的粼粼湖波。
我是谁?这是哪?我在干什么?
我是江成,这里是我藏身的小公园,我在躲债。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整理好了目前的处境。
那个电话,应该是来自某个债主吧,嘉嘉的生日也应该是对方查到的,嘉嘉现在正和她妈躲在老家,应该安全。
他把手插·进裤兜,左翻右翻,摸出一张皱巴巴的5块纸币。
这是身上仅剩的五块钱了。
记得还是前几天,帮一群打篮球的大学生买饮料赚的小费
他们喊他叫花子。
江成摇头苦笑。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5块钱,可以去东门的民工食堂买份盒饭,填饱肚子,也可以去西门的电话亭打个长途,向家里报平安,提醒她们母女注意安全。
他攥着钱,想了想,抬脚向北门走去。
没必要买盒饭,附近快餐厅的剩饭,就能填饱肚子。
也没什么必要报什么平安,家里早就和他断绝关系,生死不问。
北门有个报刊亭,兼售彩票,5块钱可以买两注大乐透。
只要能中一注,只要能再中那么一注。
他的人生就可以彻底重来。
他匆匆走过公园过道,胸口依然隐隐作疼,但他无暇顾及。
这是一座位置偏僻,缺乏维护的公园,杂草丛生,植株凋敝,路灯也亮一盏、熄一盏的。
路边还睡着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唯有花圃里的鲜花娇艳诱人,朱红胜血,甚至蔓延到花圃之外,在沿途铺出一条血色的地毯。
他走上一条石拱桥,影子在桥面上拉成一条长长的斜线。
这时,从远处隐隐传来厚重悠长的钟声,江成边走思索投注的号码,没有注意,直到钟声越来越响,才猛地一愣,停下脚步。
那是公园旁边市火车站的整点报时钟声
他连忙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已经8点过1分了。
他懊恼地抱着头,大喊一声——大乐透每天8点就停售。
看来今天是买不到了。
前方桥头处突然传来笑声。
“哈哈,果然又没赶上吧?”
江成往那边砍去,是个摆摊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穿着朴素的黑衣服,在桥旁边的路灯下支了个摊子。
摊子上架着一个小保温桶,里面装的大概是橙汁,因为摊子上有一个小纸杯,纸杯里还装了小半杯没喝完的橙黄色液体。
初夏的夜晚,蚊虫在路灯附近聚集,几只磷红的蛾蝶萦,绕在摊子周围。
“大姐,您说什么又没赶上?”
“说你呢,你又没赶上买彩票吧?”妇女笑眯眯地说,“见到你好多次了。”
妇女端起纸杯,递向他。
“唉,赶不上就算了吧,何必这么执着呢?喏,要喝完吗?”
江成皱眉后退一步。
那杯饮料,明显是别人喝剩的,这大妈会做生意吗?
“不,不用了。”
他摆摆头,回过身,垂头丧气地走下桥,准备回长椅继续睡觉。
走了几步,黑暗中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紧急缠住他的脚。
“啊啊——!!”
他吓得失声大叫,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才路边的那个老乞丐——老乞丐用手攥着他的脚踝,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你又忘了,哈哈哈……苦矣,罪矣!你又忘了!”
江成一脚蹬开老乞丐,跑回公园,躲进路边的公厕,趴在墙边朝后瞄了一眼,没看见那老乞丐的人影,这才长吁一口气。
“妈的,哪来的老疯子……”
他走进男厕,推开倒数第二个隔间,解开裤袋,刚尿到一半,旁边的隔间,传来一声猛烈的撞击。
砰!!
紧接着,又是一声撞击,然后是两个男人**的呻·吟:
“唔——!”
啊——!”
卧槽!
江成提起裤子,一溜烟地地逃出公厕,跑了没多久,和一个戴着马脸面具的古怪男人,擦身而过。
他心底更是栗然,加快脚步,一溜烟跑了好几百米,才靠着一棵树,慢慢平复心跳。
今、今天到底是招了什么邪气?
先是那个奇怪的电话,然后是皮笑肉不笑的中年妇女和厉鬼一样的老乞丐,紧接着,是男同竟在我身边,最后又是个勾魂使者般的马面男。
这么多怪事,全在一天里给他碰上了,这到底算运气糟糕,还是运气爆棚呢?
江成看了看时间,8点20分。
报刊亭的老板,每天8点30,都会准时收看大乐透的摇奖,今天没赶上买彩票,去看似乎也没意义。
可是某种奇怪的预感,驱使着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再次朝北门走去。
绕开老乞丐和那座石拱桥,江成换了条路线走到北门,报刊亭老板正好在开小电视。
他朝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看到他,立即警觉地护住柜台,甚至从柜台下抽出一把水果刀。
“你TM又想干什么?”
江成吓了一大跳,连忙高举起手。
“我、我干什么?我来看摇奖啊。”
老板用奇怪的视线,瞪了江成几秒,这才放下刀,调到教育频道。
屏幕里的主持人,正好在摇大乐透。
江成盯着摇奖机里滚出的彩球,和自己今天打算投注的号码一一比对。
13,22,19,06,11
前区的五个球,竟然一模一样。
他的额头慢慢流下热汗,挂在鼻子上,他也懒得去擦,死死盯住摇奖机。
这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
主持人启动了后区的摇奖机。
第一个彩球缓缓摇出,中奖号码是07。
第二个在他几乎已经充血的视野中,滚出机器。
中奖号码是08。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他呆立在电视前,如同坠入了极地的冰窟。
老板似乎在喊,“哎呀,有人中头奖了!”他却已经完全无瑕去注意。
嘉嘉的生日就是7月8日。
……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江成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和一个路人撞个满怀,摔倒在地。
“你特妈怎么走路的!马路是你家客厅吗!”
他根本无心回答,攥紧头发,把头深深埋进双肘之间,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怎么会刚好是今天……
刚好是睡过头,没来得及买彩票的今天,中奖号码和他正准备要买的一模一样?
老天这到底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他捂紧刺痛难忍的胸口,痛苦地呜咽,呜咽再慢慢转为压抑的哭泣。
“双胞胎、双胞胎!”
旁边,仿佛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江成微微抬头,那不是嘉嘉,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正站在江成面前,好奇地看着蜷紧身子的他。
小女孩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妇。
“妈妈,这个人要死了吗?”
“别乱说,叔叔只是在睡觉。”
少妇拉着小孩匆匆走开。
江成怔了几秒,猛地翻身坐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孩的声音,他突然回想起那个电话——
“最后四个数是你女儿的生日。”电话里的神秘人曾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