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前。
即墨。
满城飞雪,几度冬寒。西风凛冽,北地凝霜。
这天正好是元月初八,即墨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宰牛牲猪,一间间屋宇院落中飘散出炊烟袅袅,香味弥漫。漫天大雪和极度严寒似乎并没有阻挡百姓们过年的欢愉,许多孩童在雪地之中嬉戏玩耍,好不快乐。
都冬雪积得越是厚实,来年的庄稼长势越好,几名庄稼汉站在茅屋前望着鹅毛般的大雪,抽着旱烟笑的乐呵。街道上走过三三两两的贫农,身上仅是披着稻草裹成的大袄,手中提着刚从将军府领来的稻米,瑟缩着身子。
将军府主殿内院中,红烛照得房间内暖融融的,年幼的韩艾此时还只有仈jiǔ岁大,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明净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她正躺在红绣丝绵被中,望着坐在一旁的母亲楼澈。
楼澈一身青黄sè华服,高高的发髻上银钗闪烁,几缕细发垂下,面若皎洁之月,脸上带着满足而又幸福的微笑,低声哼着歌谣哄韩艾入睡。
待爱女入睡,她起身走回主厅中,这时候没有人知道已经有两名不速之客早已经潜伏在主厅的屋梁上,隐藏在黑影之中。
将军府的主厅确实高雅堂皇,貂裘椅垫铺盖在雕刻jīng美的楠木桌椅上,虎皮毯铺在大厅zhōng yāng,房屋四角还摆放着四盆盛开的朱砂梅。黄岐僧人和严生少侠此刻正穿着一身束身黑衣,高高贴附在房梁柱上,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悄悄地潜入将军府了,若不是因为将军府中守卫森严,他们或许早就已经摸清那家传秘宝的下落,可到现在依旧没有丝毫线索。只能窥视韩赓与他夫人楼澈的动向,希望能够从中找出一丝端倪。
这时候从府院的大门传来一声声沉重的撞门声,甚至还有一个洪亮的嗓子在高喊着,“奉匡丞相之命,我等从临淄来……”
与此同时,韩赓身披裘皮大衣,急匆匆的从主厅房门进来,对楼澈道:“澈儿,快走吧,没想到那匡老贼这么快就找上门了。”着便将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给妻子披上。
楼澈道:“我之前已略有耳闻,那匡章派兵将薛郡团团包围,城中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我那义结金兰的姐姐连湘这下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没想到他的人马竟然已经赶到即墨来了,若是我不为他效命只怕还会连累你们,我原本还以为能与艾儿再多呆一些时rì。”
“你放心,我怎么也曾为大齐立下历历战功,只要将你藏起来我想匡老贼也拿我们没辙。我早先已经与田氏夫妻联络过,他们随时都等候你过去避难。”
“我还想再看一眼艾儿。”
“来不及了,快从后门走吧。”
着韩赓牵着妻子的纤纤玉手,带上她从不离身的环佩琴,快步离开主厅。只剩下那躲藏在房梁上的严生和黄岐别有深意的相视一眼,他们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既然在这将军府中找不到所寻找的东西,不妨换另一种方法,让他们自己交出来。便也悄悄跟在后面,随韩赓与楼澈一同出府。
韩将军拉着妻子从将军府后门探出脑袋,外面的地面上早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天空中还依旧纷纷扬扬的散落着洁白的雪花,远远望去整个即墨城都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只有那一条墨河依旧显出灰黑sè,从城中穿流而过,将军府便座落在离墨河不远处,从府院的后门沿着一条向下倾斜的蜿蜒路,他们两人行至墨河边。
河边早已经停着韩赓准备好的乌篷船,河水缓缓流淌,船顺着水流一起一伏,此时大雪封路,城中少有人来往。趁此机会楼澈钻入船舱中,一双媚眼噙着泪花,对着韩赓道:“韩郎,你若是有何不测,我也不愿在这世上苟活下去。”
韩赓将固定船的缰绳解开,对着爱妻道:“你放心,田氏夫妇会在城东面的下游接应你,我回府将来人摆平,到时候便来接你回家。”着在楼澈的额头上深情的一吻,将绳索放进船舱便向着逐渐漂远的船挥了挥手,速速往回赶去。
僧人黄岐和少侠严生躲在将军府的屋檐上,看着这一幕,乌篷船越漂越远。
黄岐道:“你我俩将这将军夫人绑了,回头要求与他交换家传秘宝,意下如何?”
严生邪邪一笑,他蒙面布缝隙中露出的眼睛深邃而又邪恶,道:“只要能得到那宝贝,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两人运用身法,从将军府屋檐急速奔跑起来,顺着一家一户高耸的屋檐角、高墙阁,不断向着东方飞快跳跃。黄岐所用的菩提纵身法和严生的轻功各有优劣,但在这城邦楼宇之间跃动只是菜一碟。
夜幕被这满目的白雪映出一些光亮,只见苍茫的天空底下,两个黑衣人飞檐走壁,健步如飞,高低错落的屋檐在他二人脚下也如履平地。
楼澈坐着船行出约莫二里地,见东面不远处便是出城的水门,两名村夫打扮的人从河边的石座上牵起缰绳将船只拦住。她将白sè裘皮大衣紧紧裹住身子,jǐng觉得向外张望,却见那二人正是田氏夫妻。
这田牍原本是韩赓将军手下的一名得力猛将,自从身负重伤无法再行军打仗之后,便在即墨城中做些手工农活,家中尚有两名老人和一儿一女需要照料,他看起来只是三十出头,脸上还有一丝未脱的稚气,撑起一把油纸伞,将楼澈迎入伞下,看他的双手却已经布满老茧,身子骨也有些僵硬。
他对楼澈道:“孟尝君的事情最近我们也听了,那匡老贼开始对他的门客和子嗣下手,真是叫人不得安生。多亏了有韩将军的照顾我们一家才能吃饱穿暖的,我们已经在屋里的地道备好口粮和被褥,一会儿你便安心的好好休息吧。”他的脸上满是朴实的笑容。
两人领着楼澈踏着满地积雪,回到城东墙边的茅舍中,里面正传来一阵阵扑鼻的饭香。楼澈随两人走进这简陋的茅舍内,里面田牍的父母和儿女正围坐在火炉边。这间屋子简朴而拥挤,木屋四周堆放着农具,中间是一座围炉,柴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火上架着的一口锅中正冒着氤氲的热气,周围摆满了各种盆碗食材。一家人席地而坐,看起来其乐融融。
楼澈满怀歉意的向着四人打了招呼,“真是抱歉,打扰你们家了。”
田牍与夫人进屋后忙将木门闩上,憨厚地道:“怎么会呢,将军待我恩重如山,能够保护你是我们的荣幸。”
两位老人纷纷微笑着头。
“不多了,万一他们在城中搜查起来就糟了,安全起见还是先藏在地道内吧。”
田牍进了里屋,屋里只是简单的摆放着四块草榻,他将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掀开,竟然还有一道暗门,他解释:“这下面的地室原本是贮藏些酒和食物的,现在已经备好水和口粮,里面暖和得很。”
“劳您费心了。”着楼澈抱着环佩琴走下地道。
田牍将地面的暗门盖好,又铺上厚厚的稻草,一家六口人继续吃着晚餐,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在田家的茅舍后面,僧人黄岐和少侠严生早已经静静的埋伏着,静候深夜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