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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局残棋

担柴的、送菜的、跳水的,各式各样的人不断和华安安擦肩而过。人们睡意刚消,忙碌着自己的生计,没人理会这个身材高大的乞丐。

一座灰色的高大建筑物吸引了华安安的注意力。那是一座二层建筑,朱红色的雕花大门,门面宽阔,屋檐下挂了一遛大红灯笼。黑漆漆的匾额上有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童秀阁”。

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华安安又瞟了一眼。他意外地被门外的另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织锦棋盘,窗帘一样挂在墙壁上。棋盘上的黑白子犬牙交错,几乎占去大半个棋盘。棋盘的旁边,贴着一张红底黑字的告示。

华安安灵光一闪,疾步来到童秀阁的台阶底下,抬头看那张告示。

告示被雨水打湿,字迹模糊。华安安仔细辨认了半天,认出这是悬赏解题。一定是哪位富人吃饱撑的,把他认为难解的围棋残局摆在街上,声言五天之内有人解开此题,当场奖银十两。

华安安心情激动,“当场奖银十两”,祝子山不是有救了?解死活题正是他的老本行。多亏了定鼎俱乐部的老八段,使华安安对解死活题有着超乎常人的自信。

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又转过脸去看那局残棋。打眼一看,有点眼熟。仔细一揣摩,原来是《玄玄棋经》上的一道大型死活题,只不过,人为地增加了一些迷惑性的元素,使这道题显得眼花缭乱,生人无法窥探其门径。

华安安的手指指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只喝杯水的工夫,就理清了解题的思路。反复验算后,他确信自己解开了这道残局。可是,该向谁要赏钱呢?

童秀阁的大门一开,一个伙计端了一盆水走出来,正准备往街上泼洒。

华安安顾不得自己的忌讳了,一步蹦上台阶,拽着伙计的胳臂说:“那个残局我会解,出奖银的人是谁?”

伙计挣脱华安安,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睡魔怔了?做你的梦去。”

华安安追着他,急切地说:“我真的会解题,是谁给钱?”

楼内的一位管事看两人在大门口拉拉扯扯,就厉声呵斥。伙计委屈的说:“这要饭的饿昏了头,说他会解门外的残局。”

管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华安安,初看他满脸污垢、衣不遮体,但听他满口官话,器宇轩昂,不像当地的乞丐。就问:“你是什么人?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华安安说:“我是广西人。老本行就是下棋的。”

管事又问:“你真会解外面的题?这几天可有不少蒙事的被我乱棍打出去了。”

华安安理直气壮地说:“我从六岁开始学棋,现在也有十六七年了。”

管事对伙计说:“你去楼上告诉田爷,说这里有个人会解题。”又转过来对华安安说:“你不要走,就在门外等候。”

华安安在门外踱来踱去,等了半天,才见管事朝他招手,便走进楼内。

一楼大厅里方砖铺地,非常整洁。四面墙壁上挂着名人字画,柜台后面供着福禄寿三星,当中摆着七八张大桌子。

一位面貌清瘦的中年人,头戴一顶镶玉的瓜皮帽,肩上斜搭着辫子,正懒洋洋的坐在桌边喝茶。桌子上放着棋具,残局已经摆好。

华安安想起了礼仪训练,就动作僵硬的向那人作揖。

那人傲慢的“嗯”了一声,说:“你过来,指指看,第一步摆在哪里?”

华安安的手指在棋堆里点了一下。

“第二步呢?”

“第三步呢?”

“你干脆用棋子摆吧。”

“请问先生高姓,台甫怎么称呼?”

华安安听不懂“台甫”是什么意思,一时愣住了。

这位田爷,见华安安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就说:“请问先生贵姓大名?”

“我叫华安安。噢,不。我免贵姓华,叫安安。”华安安一时慌了。他没想过会和人打交道,这都是形势逼的。他现在一心想拿到钱,好给祝子山看病。

田爷看华安安怪模怪样,也不计较,客气的说:“请华先生赐教一局。”

楼上下来一个小伙子,身穿长衫,罩着一件丝绸马褂,腰里挂着一串玉佩,一面下楼,一面打哈欠。

“残局我解开了,是不是该给我赏银啦?”华安安不客气的向田爷伸出手。他很焦急,离开祝子山半天,不知路口的情况怎么样?邓坚来了没有?

田爷打着哈哈,说:“不忙,不忙,先生和舍下小侄先切磋一局,赏银自然会给。”

华安安心里惦记着正事,见这位田爷说话吞吞吐吐,索性转身就往外走。田爷一愣,这乞丐脾气还挺大?连忙追了出去。

华安安来到街口,见祝子山靠着一座牌坊的基座,正在呼哧呼哧喘气。原来山货铺子开门,见他肮脏,把他请了出来。

“他们还没来吗?”华安安又摸摸祝子山的额头,依然滚烫。

田爷跟在后面一看,又是个乞丐,像是生了病。他对华安安说:“华先生,你这位朋友病得不轻,得赶紧找郎中抓药呀。”

华安安对他置之不理。但是面对祝子山的病情又毫无办法。

田爷抓着华安安的胳臂说:“赏银我们自然会给,但是你也得赐教一局,让我们看看你是否真有破题的手段。十两银子,不是小数,讨饭十年也讨不来的。”

他真把这两人当成了乞丐。

华安安看着奄奄一息的祝子山,一跺脚,跟着田爷回到童秀阁。

田爷的“舍下小侄”吊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哼着小曲。

店伙计嫌华安安脏,不给他搬椅子。华安安只好站着和小侄下棋。

古棋开局只有一个套路,对角星。叫做“座子”。

古棋虽然不像现代棋有贴目的规定,但是却有“还棋头”的规则。还棋头,就是每块孤立的棋,在计算胜负时,都要无条件扣掉两目,作为它活棋的代价。因此,一方孤立的棋越多,扣掉的目数越多。古棋讲究力战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分断对方的棋块,能在规则上取巧。

华安安打过古棋谱,略懂古棋的规则和战法。

他在古棋谱中投入心血最多的,是对《当湖十局》的钻研和揣摩。

《当湖十局》,是中国古棋发展到最高巅峰的伟大杰作,震铄古今,在围棋发展史上具有无可比拟的崇高地位。因此,以华安安的棋力,研究深奥无比的《当湖十局》,如猿拜月,只能望洋兴叹。

古代棋手,算路深不可测;围棋理论和胜负规则又与现代围棋大相径庭。因为这些差别的存在,现代棋手在对古棋谱的理解上,往往与对局当事人的解释齿合不上。因此,现代棋手对古棋谱只做欣赏观摩,或是做练习攻杀用。

经过猜先,华安安执白先走。古棋规则,白先黑后,与现代棋相反。

华安安对田爷的不守信用极不耐烦,身上又有急事,因此落子如飞。舍下小侄不甘示弱,华安安快,他比华安安还快。

华安安虽然一年多没有摸过棋,但是乍一上手,觉得思路清晰,感觉大胆敏锐。凭借深植于骨髓的现代围棋的理论优势,三下五除二,弃掉一块棋,把对方的棋封死在边边角角,自己在中腹构筑了牢不可破的防线。小侄借力侵入,却因为下得太快,随手棋频出,被华安安连根剪断,任它在白阵中狼奔豕突,最终也难逃被歼的命运。

田爷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搅乱棋盘,诚惶诚恐地向华安安做了个长揖。华安安连忙回礼。

田爷对小侄说:“快去县里请大娘子过来,我们找到高人了。”他又殷勤请华安安坐下,忙不迭叫店伙计上茶。

华安安说:“这下该给我赏银了吧。”

田爷赔笑说:“有,有,分文不少。请先生稍安勿躁,略等片刻,我家大娘子一过来就会给你。”

华安安坐立不安,又跑回路口,见祝子山半躺在路上,嘴里不停地呻吟着。“我们的实验员孤立无援,就是这样一个个死掉的。”他心里泛酸,忙扶起祝子山。

田爷一看这情形,回到店里找了俩伙计,连扶带抱把祝子山弄到店里。华安安焦急地说:“田爷,你能不能先找个大夫给我朋友看病?”

田爷把管事叫来,让他把界溪市最好的郎中找来出诊。

田爷又看看这两个乞丐的衣着,一拍脑门,说:“差点误事,穿成这样怎么能见大娘子?”他又叫过一个老伙计,吩咐他去成衣铺子找两身干净衣裳。

不一会,郎中挎着药箱进来。他给祝子山把过脉后,对田爷说:“内急上火,外感风寒,没有大碍。我给开上三天的药,将息几日就好了。”郎中开完药方,田爷付了诊费,又叫伙计去药铺抓药。这时,老伙计抱了两身衣服回来。伙计们伺候祝子山洗过脸,把他的破衣服扒下来,直接扔进柴禾堆。华安安帮着把祝子山全身洗干净,给他换了一身的新衣服,好一通忙活。

华安安自己换了一身新衣服,对脚下千层底的布鞋非常满意。他不住口地感谢田爷的帮助,心想,基地门外有这么热心肠的老邻居,以前怎么没见过?

给祝子山喂药时,祝子山突然从半昏迷中醒过来。“华老师,小华。”他呼叫着,双手凌空乱抓。

“我在呢。”华安安扶起他。

“邓坚他们呢,过来没有?”

华安安心想,光顾着忙你了,我哪里顾得过来?就说,还没看见。

祝子山问:“这是什么地方?”他突然看见桌子上的棋盘和棋子,脸色骤变,痛心地说道:“什么时候啦?你还有闲心弄这个!”

华安安看他神智不清,也就不分辩。“祝领队,先把药喝了,咱们这就去街口。”

祝子山喝了一口。“真苦啊,这是什么?中药,药是哪来的?”

华安安指指田爷。“是这位先生帮忙。”

祝子山霍地站起身,一把抢过包裹,踉踉跄跄就朝外走,悲愤交加地提醒华安安。“任务!”

华安安端着药碗急忙跟出来。田爷也跟了出来,生怕华安安跑掉。

他俩说了半天话,田爷一句没听懂,但知道他们要在路口等人。见祝子山不走,华安安也不回童秀阁,便叫店伙计给祝子山送去一张太师椅。

界溪街的尽头,一阵车马喧哗。田爷站在街道眺望,远处来了一群人,又有车,又有轿子。他赶忙跑到华安安身边,焦急地说:“我们庄主大娘子来了,咱们快去见她,快走。”

华安安对祝子山打个招呼就想走,祝子山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说:“又去玩棋?”

华安安被他的言语彻底刺伤了心,他大声对祝子山吼道:“不下棋,哪有钱?没有钱,拿什么给你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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