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道圣旨,苏府上下忽然变得紧张忙碌了起来。
帝都很快便传遍了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将前尚书令之女许配给泗水萧家次男、因出云战功而新拔擢为偏将军的萧彦勋之事。
“萧将军,恭喜啊。”
第二日一回到虎林苑驻地,萧彦勋便收到了李敏植的祝贺,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心想这也没什么可恭喜的。
虽然苏瑾月是他早就定下的未婚妻,但他们两家对究竟何日完婚其实并没有确切的约定。这门婚事是父亲萧振廷在世时定下的,当时宸粼还是在景仁皇帝治下,萧彦勋只是个三岁孩子,苏瑾月则刚出襁褓。
后来萧振廷为国捐躯,萧彦勋随兄长一同投考讲武堂,毕业从军之前曾对苏治纯说出过“北虏未灭,无以家为”的壮言,从那以后两家便默认这门婚事要等到北征完成之后才会兑现。
但北征如今依旧遥遥无期,萧彦勋和苏瑾月都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很多人看来,这门婚事着实不适合再拖下去了,包括苏治纯和留在泗水的萧老夫人也都这么认为。
只有苏瑾月知道萧彦勋真正的心思,萧彦勋担心的是一旦与戎夏开战,他将完全无法以丈夫的身份留在家中照顾陪伴妻子。
“泗水萧家的男人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和李敏植、李禹臣他们家族一样,泗水萧家也是彻彻底底的军武世家,萧氏兄弟有着一位与骁武侯叶世辉齐名并列为开国八骏的先祖——宸粼破军侯萧蹇。
“萧将军你怎么好像有心事?”李敏植一边陪着萧彦勋一同往营中走,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忐忑地问道:“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这下反倒是萧彦勋愣住了,他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停下脚步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敏植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在犹豫,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或许……我想或许现在和你说这个……不太合适。”
“如果军中之事,不用避讳。”萧彦勋严肃地说道。
李敏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张九云昨晚半夜归队本想找你,但你和苏参谋都不在军中,他就来见了我。”
“张九云怎么了?”
“他说……他在外杀了个人。”
“失手误杀?”
“恐怕不是误杀。”李敏植摇头,“应当是恩怨。”
萧彦勋怔了一刹那,脸色迅速地沉了下去:“他人现在在哪儿呢?”
“关在后面单独的一间兵舍,等你回来处置。”李敏植说着拦住了立刻就要前往的萧彦勋,劝道:“萧将军你别急着动怒,我想你应该先听听昨晚和张九云一起回来的士兵说的话,这件事有点复杂。”
萧彦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忍耐下了立刻去找张九云问罪的冲动,听从李敏植的建议先去见了昨晚和张九云一起行动的士兵。
李敏植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已经提前让李禹臣将那七人集中在关押张九云之地的隔壁兵舍。通过对这些士兵的询问,萧彦勋大致了解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起因是一个名叫顾淳的士兵决定要去位于帝都城南一名战死同袍的家中慰问,张九云等人听说之后便陪同前往,顺便想在城南解决晚饭。因除了顾淳之外其余人与那位牺牲的同袍皆不熟络,所以大家决定在两条街之外的酒馆等候顾淳归来。
大约在酒馆饮酒半个时辰后,众人惊愕地见到了右臂骨折的顾淳回来,一问之下方得知南城一臭名昭著的恶少霸占了同袍的宅地与妻小,顾淳与其争执中动手亦被其仆从打伤折了右臂。
张九云当时便拍桌震怒,带着众人离开酒馆上马赶去,正碰上那恶少带着家仆从前头迎面招摇而来。
听到这里萧彦勋已经猜到了之后的发展,果然随后从士兵们口中听到了如出一辙的戏码。顾淳指认恶少反遭对方肆无忌惮的嘲笑,张九云一言不发拍马上前一刀便斩下了恶少的脑袋,家仆随后惊作鸟兽散。
“将军,我愿代张副统领受军法。”右臂缠着纱布的顾淳在萧彦勋面前跪下请求道。
其余六人也跟着跪了下去:“我等愿代张副统领受军法!”
“萧将军……”李敏植担心萧彦勋会立即发作,正准备劝阻,却看到他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我去看看张九云。”
关禁闭的那间兵舍内没有床铺,只有一只便桶。张九云蹲坐在黑暗的墙角,开门的瞬间不耐烦地抬起手遮挡照进来的刺眼阳光。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阳光之后,才发现来的是萧彦勋,顿时起身站直,动作有些不连贯地向其行礼。
“将军……”
“张九云,你身着戎装甲胄,却当街纵马杀人,你这么做有想过后果吗?”萧彦勋问道。
“一命抵一命,将军斩了我吧。”张九云低头说道。
“你今年二十五,父母早丧,无兄弟姊妹,还未成家,于西凉州靖容有一姑母,上山为寇之后断绝来往至今已有七年。太业二十五年你随韩冷颜一同转入我麾下,已有两载,官至翼尉。从军征出云,有战功,擢为都尉。韩冷颜欣赏你胆大心细,在第一旅队你也颇有人望,本该前途无量。”
张九云听着萧彦勋细数自己的生平,原本了无牵挂的内心忽然又泛起了些许难以言说的情绪,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还记得昨天早上我们之间说过什么?”
“记得。”张九云单膝下跪,向萧彦勋抱拳说道:“请将军和苏参谋放心,弟兄们要是有胆敢违犯军纪的,我张九云提头来见。”
萧彦勋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吼道:“那你昨晚又干什么去了?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百官盯着!哪怕那个人是个十恶不赦天诛地灭的畜生,你也不能穿着戎服当街杀人!你在战场上的脑子呢?”
“将军,不用多说了。”张九云瘫坐在地,“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死而无怨。”
“现在不是战时,我定的三斩七逐之令对你不适用,但按照宸粼律法,杀人偿命。”萧彦勋说,“京兆府也许很快会来找我要人,你想去那边,还是……”
“我想死在将军手上。”
萧彦勋吸了吸鼻子,按着腰间的剑柄点头:“好,跪下,低头。”
张九云依令在他身前跪下,低下脑袋引颈就戮。
萧彦勋走到侧面拔剑出鞘,将剑高高举起。
“萧将军!”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萧将军使不得!你是马上要成亲的人,沾血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