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以上……全部都是我的猜想。”
欧扬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三人颇感意外。通常来说,推理的结尾不是应该说“以上,就是我的推理”或者“Q.E.D.证明终了”之类的台词吗?
欧扬正色说:“我不是侦探,也不是记者。我没有对真相刨根究底的正义感,也没有向警察坦白的义务。既然警方采纳了艾翡的推理,已经结案,那我也没必要去抢你的功劳,徒增警察的烦恼。更何况……”
欧扬说到这里突然又露出恶作剧般的招牌笑容。“更何况,我一开始不就说了,我说的只不过是一个故事,以上一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哈哈哈,这个故事全都是我个人根据几份八卦杂志报道擅自做出的臆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你们听听就好,何必当真。”
欧扬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直性子的刘川光顿感十分不爽。“敢情你小子在忽悠我们啊!可是你不是解开了梅老师的谜语,还有方朗生在镜子上的留言,这些难道还不叫真凭实据?”
“我并没有解开谜语,只不过是我运气好,误打误撞找到这两件遗物罢了。镜子上其实什么留言也没有,即使方朗生当时写过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消失不见了,哪里还看得见。”
艾翡心知镜子上字迹即使辨认不出了还可以用指纹检测,除非有人故意擦掉,但欧扬既然故意这么说,艾翡也无谓戳穿。“欧扬,无论是用什么方法,总之你找到钥匙和乐谱是事实,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
欧扬稍稍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会兑现当时跟韩泠月的承诺,将这座山庄改建为梅林松纪念博物馆,老师其余财产全部捐献给云海音乐学院,资助和培养音乐人才。至于这首《地狱之歌》,我会转交给最适合演奏的人……”
“好了,我的打算讲完了。你们的呢?”欧扬善变的情绪大起大落,刚才还是一脸愁云惨雾,顷刻又变得嬉皮笑脸,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真心情。
宁辰星首先说:“既然真相是欧扬你发现的,决定权也在你,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打算把这次的经历全部用文字记述下来,作为我们的第十七号事件簿的第二个故事。希望你不会反对吧?”宁辰星说完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
“呵呵,你要当华生?我倒不介意当一回福尔摩斯。”
“学历史学得久了,我有时也希望能当一回记录者,忠实记述下我所亲身经历的N017宿舍的历史。”
“谢啦。那么我亲爱的热血医生……”欧扬的目光投向刘川光。
虽然欧扬的善变时常惹恼刘川光,但他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相反在关键时刻没有人比刘川光更可靠。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会才正色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人的生命更重要。但是……既然有人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一样东西,我想,对她而言,那样东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那么,我也没有道理破坏她竭力守护的东西。”
艾翡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你刚才的故事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我才听了个开头就闷得睡着了。”
艾翡平常总是一副木头人似的扑克脸,装起傻来堪称浑然天成,一句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故事讲完就回家吧,我要回去午睡了。”艾翡边说边站起来。
“午睡个鬼啊,午饭都还没吃呢!”
“饭可以不吃,觉不能不睡。”
四人爽朗的笑声驱散了几天以来一直笼罩在云海庄上空的迷雾,夏天灿烂的阳光穿过云层倾洒在山庄的屋顶上,熠熠生辉。
一个月后,梅林松遗产基金会正式成立,负责梅林松纪念博物馆的改建和运营事宜。同时,在基金会的支持下,云海音乐学院成立了梅林松纪念奖学金,每年可以为一百名优秀学生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的全面资助。
其实梅林松的学生何止四人?云海音乐学院中那一个个充满朝气和生命力的鲜活面孔,难道不都是梅林松音乐理想的继承人吗?
梅林松身为世界著名的音乐家,包含不动产以及音乐版权在内的遗产总价值数以亿元计。但欧扬一分钱也没有拿,毫不犹豫地将梅林松的全部遗产捐献给了基金会,并将遗产相关工作全权委托程步堂律师操办。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梅林松的遗产继承人。当基金会正式成立并开始运营之后,这一切便跟他再无关系了。
自从事件结束之后,欧扬再没有弹过钢琴了。他心中有一个疑问,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宁辰星三人在内。
为什么梅林松会将只有一面之缘的欧扬纳为入室弟子?难道真的如梅林松当天所说,因为欧扬天资过人、乐感超群吗?
欧扬小时候被家人逼迫学习过钢琴,受不了无止尽的枯燥练习因而放弃了。他知道音乐只会是他的消遣爱好,但不可能成为他的终身职业,他最喜爱和最擅长的始终是计算机和网络。
难道像薛原发疯时所说,欧家重金礼聘?那更加是荒唐的谣言,欧扬甚至一直将跟随梅林松学琴这件事向家人隐瞒。假如被那群附庸风雅的家族亲戚知道了,他们必定会像狂蜂浪蝶一样对梅老师纠缠不休。
反复考量后,欧扬只能认为梅林松看中了他在博物馆杀人事件中表现出来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或许梅林松当时已经萌生了继承游戏的念头,但是担心三名学生之间愈演愈烈的明争暗斗或许会酿成事端,所以特地将欧扬纳入门下,一方面希望他的存在能够将事件防患于未然,另一方面新人的加入或许能够稍微转移三弟子之间的注意焦点,缓和彼此的矛盾。
某种意义上说,欧扬只是被梅林松利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悲剧终究还是接连发生了,即使欧扬最终解开谜团查明真相,逝去的生命永远无法挽回了。
这个无法验证真伪的猜想让向来自尊心颇重的欧扬深受打击。按照他自己的话说,与其恋恋不舍,不如彻底割舍。他第二次放弃了钢琴,将精力重新投入自己耽搁已久的脑神经网络人工智能研究课题。
在基金会运作之下,云海庄即将改建为梅林松纪念博物馆了,欧扬唯一的要求就是所有的装修陈设尽量不做改动,只在保持原样的基础上增设展览。
开工前夕,欧扬一个人重返云海庄。他独自站在花园露台,出神地遥望远方。
事件发生时正遇上台风过境,狂风暴雨将这个露台淹没成了一片汪洋,如今雨过天晴,欧扬才有机会走进露台。这是他第一次好好观赏这里的景致,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个半圆形的露台与礼拜堂同样大小,拱形的玻璃顶棚既可遮风挡雨,又保证了充足的阳光,半人高的半圆形围栏上方是敞开的,可以180度无遮挡地欣赏海天一色的美景。
露台靠门侧摆放了两张小圆桌和几张板凳,梅老师闲暇时喜欢坐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聆听潮起潮落的声音,观赏海上日落的景色,在大自然中获取音乐的灵感。
靠外侧的半圆形花园被老安打理得井井有条,错落有致,分三层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底层是盆栽、景天、羊齿蕨等矮小植物,中层穿插摆放杜鹃、茶花、玉兰、百合等梅老师喜爱的鲜花,顶层是绿萝、黄杨、美人蕉等小乔木,围栏上则缠绕着常春藤,形成一道绿色的篱笆。
虽然一场台风打落的花瓣和落叶遍布一地,但花草们在阳光照耀下顽强地重生,很快便再度恢复了生机盎然的景象,就像那场风雨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要是人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欣欣向荣的花草丛中立了一个两层的小架子,上层是梅林松的灵位,下层是方朗生、柳云梦和韩泠月三名弟子的灵位。这是老安临走前遵照欧扬的要求布置的。
这里一面正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另一面可以远远眺见郁郁葱葱的山林。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明争暗斗,无论他们有什么爱恨情仇的纠葛,如今都安静地并排留在这里。
欧扬向梅林松的灵位深深鞠了一躬,在四座灵位前都献上一朵洁白的菊花。然后将他对遗产的处理,包括成立基金会、设立奖学金、改建博物馆等等,逐一向老师报告。
“希望老师对我的安排还满意吧。”欧扬轻声道。
临走前,他将那个银色钢琴拿了出来,轻轻摆放在韩泠月的灵位前,掀开盖子,随即响起了《地狱之歌》的旋律。
欧扬柔声说:“我曾经说过,会将老师的《地狱之歌》交给最适合演奏这首曲子的人。在我心目中,你是唯一合适的人选。我相信,这同样是老师的意愿。”
欧扬再次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银色钢琴不知疲倦地将乐曲演奏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电量耗尽,音量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再也听不见。
即使听不见,银色钢琴仍在无声地演奏着。
无声的旋律从露台飘了出去,回荡在宽广无垠的大海上空,冉冉升上云端。
谱写于地狱深处的歌声,此刻终于传到了天堂。
(Case#02地狱之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