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杨炯出身孤苦无依,靠着自强不息,好学上进才成为一名军官。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心酸的往事,便是不懈奋斗。从排长到营长,都是靠着勤奋的工作,过硬的素质才得以快速提升的,属于那种优秀得让领导不得不提拔的那种干部。
即便世间人情无法消除那强大的潜规则,但潜规则同样无法全然遮蔽那闪耀的光芒。
因为贫穷,没有勇气去追求异性,没有资格来赢得青睐。因为奋斗,没有时间去花前月下,因为忙碌,没有心情去山盟海誓。正因为如此,在某些事情上,虎头山的大当家,不过是个雏而已!
所以,当芝娘说今夜要在大帐内暂宿一宿时,杨炯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说大帐内,孤男寡女的不方便?人家大老远的跑来送信,现在夜深而且危险,拒绝的话实在有点说不出口。可是,的确,的确是孤男寡女,不方便呀!
看到杨炯发愣的呆样,芝娘好像吃定杨炯不敢也不会拒绝似的,哂笑一声,开始支使起人来。
“外面的亲兵,给我听着!去打几桶水来,我沐浴要用!”
“另外,把跟着我一同来的老孙头给安顿好了!”
“还有,水不要太热,也不要太冷,要烧好……”
看着芝娘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气派,杨炯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无所适从地站着,简直有点像个亲兵。为了摆脱这种莫名的屈辱感,杨炯决定也去洗个澡。于是,杨炯走出大帐,带上亲兵,直奔营寨之外那宽阔清澈的湘江。
等洗完澡回来,芝娘已然安寝,而且睡的还是杨炯的大床。考虑到芝娘一介女流,不太方便,不**全,杨炯也只得睡在大帐内。让亲兵打了一个地铺,杨炯弛然而卧。
半夜,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袭来。杨炯朦朦胧胧之间,感觉似乎有个身影走过来,靠近他。战阵之上,杨炯嗜睡的风格已经被极大地克制了。
“是谁?”杨炯陡然警醒,迅速坐起,低声喝问。
“是我!”清亮却又略带慵懒的声音,是芝娘。
杨炯这才反应过来,今晚大帐内有芝娘留宿。杨炯放下心来,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道,“芝娘,这么晚了,你又有什么事?”
见杨炯这般,芝娘在一片漆黑间沉默了良久,之后悠悠传来,“呆子,此战若是你打败了,可有什么遗憾没有?”
杨炯认真想了想,回道,“没有!全力以赴了,问心无愧了,我,我没有什么遗憾的?”
芝娘不罢休,继续追问,“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嘛?”
感觉芝娘对这个问题非常在意,为了体现对他人的尊重,杨炯装着认真思考了一番。半晌,杨炯带着质询的口吻回道,“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遗憾的!我娘养了我这么大,我也没吃过什么苦头,若是此战大败,很可能会连累我娘……”
芝娘无语,沉默一会又继续追问,“除了你娘之外,还有其他什么遗憾没有?”
天见可怜,灵光一闪,福至心田,杨炯谄媚讨好般回道,“有,有的!还有一个遗憾,那就是若是战败了,欠芝娘你的银子就没法还了!芝娘,若果真如此,那就实在对不住呀!”
芝娘气极无语,猛然扑向杨炯……
翻滚纠缠间,杨炯弱弱问了一句,“芝,芝娘,我还没满十八岁哩。你,你这样会不会违法呀……”
可惜,杨炯愣是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他的嘴巴很快就被堵上了。
……
待杨炯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芝娘不见了,只在地铺上留下了几根青丝,还有一缕清香。
杨炯站起来,扭了扭腰,扩了扩胸,转了转头,感觉神清气爽,非常惬意。
见大当家起来了,亲兵们立即把饭菜给送进了大帐。在案几上把饭菜摆好,亲兵又问道,“大当家,要召集老兄弟不?”
亲兵所说的老兄弟,是指最开始就在虎头山,或者在何家冲第一批扩编时加入的兄弟。大凡在这两个阶段加入的,基本上都是虎头山百夫长以上的骨干了。所以,召集老兄弟,说的是召集百夫长和千夫长。
杨炯点头同意。
一会,杨炯刚放下饭碗,大伙就陆续走进了大帐。
和往常不同,今日召集百夫长和千夫长议事的时间大大延迟了。大伙前来的时候,就私底下在嘀咕,莫非大当家今日起晚了?待进入大帐内,看到大当家时,大伙的疑惑不仅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更多更杂了。
这几日大当家召集大伙进行军议,都是全副武装,正襟危坐的。而今,却是穿着一袭单衣,还标志性地披着长发,狂放的气息尽显。这般变化是为何?
大当家高大笔挺,面容俊朗,大伙都知道。而今,俊朗面庞依旧,但却面色红润,还发光透亮的。这般变化是为何?
还有,大当家的脖子上,怎么,怎么隐隐约约还有一些红色的印记。这,这般变化又是为何?
大伙一边疑惑着,思忖着,一边望向他们的大当家,期待着杨炯的解释或者指令。因为,凭着以往的经验,每当这位异乎寻常的大当家,作出异乎寻常的举动时,每每都有大事要发生。这个经验,让大伙望向杨炯的目光,显得很热烈,热烈得甚至有些肉麻。
显然,他们的大当家没有否认他们的经验,更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杨炯站起来开口便道,“今日决战,一战定胜负!”
即便是大伙有经验,预感会有大事发生,但没有料到大当家提出要今日决战。
因为有长时间建立起来的习惯性的服从与信赖,即便大伙心神俱震,但依然保持着静默与倾听,没有丝毫躁动与喧哗,都耐心地等着杨炯的解释。
“今日一战,要么兵败于此,浮尸湘江。要么,打垮衡州卫,杀向衡州城。除此,别无他路……”
“弟兄们,这场遭遇战,连续打了五日,我们虎头山损失了七百多兄弟,还有不少受伤残废的。若是我们兵败,不仅阵亡的兄弟白死了,那些受伤的兄弟以后怎么办?还有老营的眷属怎么办……”
“开战以来,每每都是官军主动发起攻击。结果呢?我们岿然不动!狗日的!我们虎头山绝不像衡州卫这般下作!我们若是进攻,就要斩将搴旗,一举破敌,把他们的大阵砸个稀巴烂,把他们赶到湘江河里去喂鱼……”
“最后,我告诉兄弟们一个不好的消息。营寨里的粮食只够三日食用。若是今日战事没有进展,我们不是战死,也是饿死!”
“弟兄们,告诉我,要不要今日破敌?!”
杨炯长身挺立,陡然举起大斧,厉声喝问。
大伙热血奔涌,豪气顿生,大声回复道,“要!要!要!”
接着,杨炯开始详细布置今日的战事。
“……大阵摆不开。两个弓箭兵千人队,以百人为单位,不必讲求队形,沿山腰向官军靠近,根据我方攻击速度和波次进行支援性射击……”
“……长枪兵率先出战,以百人队为单位,波次交替突击。千夫长要靠前观察指挥。没有千夫长命令,各百人队不得因伤亡惨重而擅自后撤。长枪兵的攻击序列,从第一到第四千人队,依次展开。”
“……长枪兵各千人队的战斗节奏,由我总体控制。在我没有发出接替攻击命令之前,不管多少伤亡,各千人队务必扛住。必要时,可混编下辖的各百人队,重新投入战斗。”
“……第一、第二刀盾兵千人队作为第二梯次的进攻力量。战斗方法及要求与长枪兵千人队相同。”
“……亲兵队七个百人队,作为核心突击力量,由我直接指挥,依令投入战斗。”
“……第三、第四刀盾兵千人队作为全军的预备队,主要任务是护卫老营,并视情加入战斗。另外,就是要准备中午甚至下午的饭菜,做好之后迅速送上来。”
“……亲兵队的各个百人队,推荐出十名骁勇善战、轻生悍死的兄弟,届时,我亲自带着他们冲阵!”
部署安排完战事,杨炯又把每个千夫长点起来,让他们复述了一遍战斗任务,确保战斗企图和决心至少在千夫长这一级是熟悉掌握的。
……
待弟兄们散去,杨炯便准备去看一眼杨西施。
或许,这会是今世母子情缘的最后一眼。
两世凄苦艰难的人生体验,让杨炯倍感珍惜杨西施带给他的呵护和温情。一个风华绝代却命运多舛的女人,让杨炯怜惜。一位心气高傲却凋零卑微的母亲,让杨炯心痛。
若是命运不济,造化弄人,此生将无法再续母子情缘。
一念至此,杨炯心痛得几乎窒息。
杨炯大踏步跑出大帐,奔向杨西施住的帐篷。
杨西施坐在帐篷外面,静静欣赏着远处奔流向北的湘江。微风袭来,发梢扬起,遮住了那风华绝代的容颜,显出了挺拔婀娜的背影。
杨炯停下脚步,静静地,呆呆地看着,脑海中浮现出往昔杨西施的照顾和教诲,泪如泉涌,瞬间模糊了视线。
若是黄昏时刻,不能再看到杨西施,杨炯觉得这是比死亡更难接受的事实,心头涌上一股冲天的愤慨和不甘。
仿佛知道杨炯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杨西施蓦然回首,望向杨炯,嫣然一笑,若彼岸花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