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披在身上,像一件丧服。】
陈简从石鼎里出来了。
他右手横在张胜寒面前。
泽气凝聚成的浪潮被一分为二,从蔡宫的身体两侧滚滚而去。
张胜寒看到了陈简护在手中的青铜瓮。他微微挑眉,近乎威胁般说道:“看来你已经找到了。”
“你和扁梁图在三年前的那些图谋,我会带回朝廷。”陈简扫视周围,对发生了什么事有了个了然,“包括现在做的一切。”他转过身看向那位忠实的伙伴,“蔡宫,你没事吧?”
“没……”蔡宫木讷地摇头。
若非陈简及时出现,他已经碎尸万段了。
蔡宫刚突破五承泽气,而且打败了两名资历很深的护法,他甚至以为自己能和掌门一较高下,可张胜寒展现出的硬实力让他彻底臣服。
“陈简,我们得赶快逃。”他低声说。
陈简见他没事,没有理会他的警告,继续问道:“稚泣呢?”
“他,他好像逃走了。”蔡宫也没法断定,但语气不留情面,“总之他不在这。”
他果然还是放弃了。
陈简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早在进入玄境殿前,他就隐隐觉得稚泣并不算靠谱,虽然现实应验了他的想法,但他并不觉得高兴。
“短暂的重逢该结束了。”
张胜寒终于是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生死剑。
传闻只要被生死剑刺伤,伤口将永远无法痊愈,直至相伴死亡。
生死剑的形制和其他剑没什么两样,但流光的表面让任何人都能意识到,这不是一柄简单的剑。
“是生死剑……”蔡宫把关于生死剑的传闻告诉了陈简,“一定要小心。”
陈简看了眼生死剑,再次把目光放回到张胜寒身上。
“张胜寒,你以为这样便能掩盖真相吗?”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好看看周围吧,整个武当都被惊醒了,今晚的事,你再怎么也没法对外解释。”
“只要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穴来风。”张胜寒用剑指了指留声瓮,“交出来,我能留你一命。”
“哈哈,”陈简大笑,“现在你有能力威胁我?”
在暗室下憋屈了那么久,他早就想舒展舒展筋骨,面对道貌岸然,阴险毒辣的张胜寒,他更是想打得他落花流水。陈简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发动进攻。
但张胜寒没有着急。
对于他而言,陈简已是瓮中之鳖,现在要尽可能从恭莲队小子口中问出些事,免得他带着秘密死去。
他晃了晃生死剑,踱步道:“公主大费周折派你来,就是为得到留声瓮?”
陈简没有回答。
“不愿回答?无关紧要,”张胜寒笑道,“你的态度会告诉我一切。”话音刚落,他立刻动了起来,长剑直刺向陈简的肩膀。
在张胜寒动杀心的瞬间,陈简双腿便开始发力,他全身猛然向后一退,躲开了致命一击,刚才站的地方,被刺穿的空气散发出烧焦气味。
生死剑仿佛能将空气都湮灭,这让陈简警惕百倍。
“底下有个人,刚死不久,是你干的?”陈简周旋,心中盘算如何越过生死剑打败他。
张胜寒想了想:“没错。”
“他是恭莲队的。”
“那又如何?”张胜寒无所谓的语气让人厌恶。
“底下有人被杀了?”蔡宫听后问道。
陈简退到他身边,预感到一丝不妙:张胜寒居然有能力杀死恭莲队的人,虽然不知死者实力如何,但总归跟我差不了多少,况且我还处在半失忆状态,肯定没法百分百施展恭莲队的实力,既然如此,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的任务只是找到三年前被掩埋的真相,而非其他。
“被分尸了。”陈简告诉蔡宫。
“分尸?!”蔡宫愣视张胜寒。
掌门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陈简低声问蔡宫。
“玄境殿前都被长老和护法们包围,估计镇武堂的人也到了,正面没法突破。”蔡宫把所有情报告诉陈简,“只有从悬崖下去。”
“悬崖?”陈简微微偏头,他知道蔡宫指的是什么地方,“那里有路走吗?”
“不知道,但前面一定——”
蔡宫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张胜寒的一下招式已经向他们袭来。
陈简躲避生死剑,并思索武当山的地势。
武当山除去高峰外,还有很多小山峰,玄境殿背后的悬崖朝西北,跳下去便能直接北上赶往京城。
张胜寒的招式步步紧逼。
陈简在防御时突然想到,万一张胜寒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他这般狼狈地躲藏岂不是吃了大亏?
于是,在下一剑到来前,陈简双掌运气洪推,正面迎上了张胜寒的生死剑。
“可笑!”
张胜寒双眉一挑,全神贯注于剑刃上,泽气立刻沿着剑刃形成无数道锋利的轨迹朝陈简掷去,陈简双手张开,金粉色的泽气在身前形成薄膜般的屏障,生死剑在将要刺到陈简面庞时被反弹回去。
张胜寒微微退步。
正当陈简惊喜之时,张胜寒再次将气导入生死剑。
“嘭——”
金粉的气障顿时灰飞烟灭,剑从陈简脖子划过,一道鲜血随之而出。
陈简大惊失色,争分夺秒在地上翻过,躲过一劫。
蔡宫对结果倍感不解,陈简和张胜寒都是五承泽气,为什么强度上依旧有明显的差异,难道说是……古道翡心?
他似乎明白了掌门强大的原因所在。
“陈简当心!那家伙用了古道翡心!”
听到这句话,反而是张胜寒表现出惊讶:“原来你也知道‘古道翡心’。”
他更加确定,无论是陈简还是蔡宫,今晚都必须死在这。
他继续逼近,陈简和蔡宫也同时退后一步。
只消一次交手,陈简便明白自己绝不是张胜寒的对手。
在退后时,泽气化成的利刃组成天罗地网,朝他们砸去。
陈简还得护住青铜瓮,此时更是应接不暇,他大喊道:“蔡宫!我们走!”
“嗯!”
蔡宫立刻朝玄境殿外的悬崖奔去。
张胜寒见二人行动如此利落、毫不犹豫,不禁暗叫失策。他知道他们要跳崖逃离,于是连忙迈开步子追上他们。
陈简岂会让他得逞?
经过石雕墙时,他和蔡宫心照不宣,瞬间联手将它砸塌。
短短几秒,碎石和粉尘组成的帷幕遮挡住张胜寒的视线,当他站到廊桥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蔡宫和陈简跳下悬崖。
张胜寒怒视悬崖。
这是他最为熟悉的景色,如今却混入了两个窃贼!
阴风凄凄、冷彻骨血,曾经平静萦绕在武当山山尖的雾气被两人落崖的身影拖得逶迤而去,茂盛而憔悴的树林摆出阵阵浪涛,在这片黑暗中,他们的身影格外刺眼,深沉的回声仿佛成了荡漾的大海,他们像如鱼得水的孩童,嬉笑地逃离了层峦叠嶂。
“不……不——”
张胜寒颤抖地捂住脑袋,有股无法遏制的痛苦在胸腔激荡,他蹲下身,又不甘地站起。
三年前与千手毒女交手时的景象竟与眼前重合——
寒冷的冬季,冰雪将孤鹤峰冻成白花花的一片;模糊的雪景,即便睁开眼睛也无法看清。那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子已经在孤鹤峰等了很久,卞离曾许诺过,一定会让她与叶连城有单独决斗的机会。
她以为他遵守了诺言,可在恣意肆虐的暴雪中,出现的却是陌生身影。
“怎么是你!”
这是千手毒女对张胜寒说过的第一句话。
那时张胜寒还没完全掌握卞离计划,但他看出了端倪。
“对付你,还不需要掌门出手。”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千手毒女很愤怒,她或许意识到自己被卞离利用,也许是出于其他原因。总之,他们没再有过多言语。
漫天大雪中,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兵刃相见,血染尽了漫山遍野。
张胜寒已经记不清楚其中的过程,打打杀杀看似千变万化,实际却只有两个过程——开始,和一方落败。
千手毒女不是他的对手。
用头发作为利刃的攻势的确棘手,但她并不熟练,像是临时抱佛脚的功夫,这让张胜寒有机可乘,割伤了她的腹部。她气息紊乱,已然无法正常使用泽气。
“中了生死剑,你没法活下去了。”
在寒冷中,张胜寒突然想明白了卞离计划的一切,他停下即将杀死千手毒女的剑。
“你走吧,我会跟其他人说,你已经死了。”
千手毒女很惊讶,但她没说什么,因为她要复仇,绝不能停在张胜寒这道坎前。
刺骨的、呼啸的风在两人身边哀鸣,它切断了万物生灵的气息,过了片刻,张胜寒处理了千手毒女的记忆后,一个的少年从不远的地方钻了出来——张胜寒早就发现他了。
少年谢过张胜寒,背着千手毒女消失在风雪浊浪中。
白雪披在身上,像一件丧服。
……如今,雪白和黑夜颠倒,阴阳融合,张胜寒呼吸平静下来。
他举起生死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低声说着,松开了双手,眼中藏不住阴冷的笑意。
生死剑落下了。
在江湖中,生死剑是一把充满传奇色彩的剑,只有张胜寒明白,生死剑的最终奥义是什么——追生得死,是谓“生死剑”。
陈简已经被生死剑伤到,生死既成因果,他没法逃离。
生死剑像索命阎王,从高空落下,月光将它的身影照映成鬼魅的形状,仿佛是一具拉得修长的骷髅手,那只手贯穿树林,时而分割成锦缎,时而融合成光辉,在野蛮生长的林间坠落。
“陈简!”蔡宫耳边全是呼呼作响的狂风,他对着身下的陈简喊道,“快到底了!”
“知道!”
陈简将泽气裹住身体。
两声巨响,黑压压的森林被踩出两个巨大的坑,从峭壁到这儿的植株被他们撞得七零八落,月光趁机洒了进来。
两个少年见对方都安然无恙,高兴地拥抱一起。
“得抓紧时间了!”
陈简低头,确认青铜瓮也没事,连忙开始观察四周,寻找最快下山的路径。
一道银光在两人头顶闪烁几遍,地上的水洼同样亮了几回。
蔡宫觉得奇怪,心想不可能有人追到这里。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奇怪的影子逐渐变大。
“陈简……小心!”
蔡宫运气想挡住那个奇怪的东西,当东西落到近在咫尺时,他总算看清它是什么了。
糟糕!生死剑!
连陈简都挡不住,何况蔡宫?
蔡宫暗喊不妙,眼睁睁看着生死剑将自己贯穿。
“蔡宫?”
陈简听到一个让人心寒而作呕的声音,他连忙转过身。
“蔡宫?!”
蔡宫双手举过头顶,生死剑将脑袋连身躯一同贯穿,他站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