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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窦太后:我儿子呢?

当日午后,长乐宫,长信殿。

太后窦氏端坐于御榻之上,和身旁的馆陶主刘嫖一起,将关切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天子启。

而此时的天子启,显然还是有些怒火难遏,只面色阴沉的低着头,手指不住地在额角揉搓着。

除了这母子三人之外,刚卸任大将军一职,改任太子太傅的魏其侯窦婴,也面带思绪的坐在一旁。

目光中,也时不时闪过一丝纠结,以及些许迟疑······

“前些年,有个老倔牛申屠嘉,气的我短了好几年寿数。”

“现在又冒出来个周亚夫,都还没做丞相呢,就也要开始气我······”

“都嫌我活太久了啊······”

“嫌我命太长!

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只‘曾’的一下有涌上头顶!

满是恼怒的一声低吼,也惹得身旁的窦太后唏嘘感叹着,摸索着拍了拍天子启的手背。

“这周亚夫啊······”

“唉······”

“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如今,又有平定叛乱的旷世武勋傍身;”

“狂点、傲点,也是正常。”

“毕竟是外姓,比不得咱们自家人······”

“——自家人也一样!”

窦太后话音未落,便见天子启又是冷然一声低吼,气的左手扶额,右手手指朝着一旁的窦婴一阵点。

“母后自己问问!”

“问问这窦王孙——这自家人,都干了什么!”

“问问母后的侄儿,我汉家的大将军、魏其侯,是怎么对待母后的孙儿的!”

“——问问这位太子太傅,是怎么对待我汉家的储君太子的!

!”

毫无征兆的又一声沉呵,惹得窦太后只下意识一怒,也引得窦婴吓得赶忙低下头。

待窦太后回过味来,又若有所思的转过头,面色阴沉的望向一旁,已经低下头去的窦婴。

“窦婴~”

阴恻恻一声轻唤,只惹得窦婴赶忙抬起头。

几欲改口,却终是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迟迟没能等来窦婴的答复,窦太后又侧过身,只见身旁的天子启,也已是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最后再望向身侧站着的刘嫖,待刘嫖面带迷茫的摇了摇头,窦太后面上神容,也终是彻底黑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

“——嫌我瞎了眼,就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了吗!”

“我的孙儿,到底怎么了!

!”

极尽威仪,又莫名令人心季的一声呼号,只惹得殿内宫人纷纷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天子启烦躁的侧过身,对身旁的春陀一摆手。

而后,春陀才小心翼翼侧过身,绕过御榻,走到了窦太后的身旁。

一边向前走着,春陀一边也不忘瞥窦婴一眼;

在窦太后身侧,馆陶主刘嫖让出来的位置站定之后,春陀才弓着身,压低声线,小心斟酌着用词,将城外发生的事,向窦太后做出了大致的汇报。

“今日,魏其侯和条侯班师回朝,陛下便让公子胜为正使、公子彭祖为副使,替陛下去城外迎一迎。”

轻声一语,春陀不由又稍侧过头,用眼角看一眼窦婴。

见窦婴仍旧低着头,春陀才继续说道:“在城外见到公子时,魏其侯似是有些······”

“呃······”

“有些·······”

“有些生分?”

春陀再三小心、再三斟酌下的一句‘有些生分’,却也还是没能阻止窦太后,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神情阴郁的看向窦婴,正要开口,却又闻身侧的天子启沉声低吼道:“还有那混账,是怎么说的、什么反应!”

“也说给太后听!”

听闻天子启此言,春陀面上神容,只愈发小心了起来。

再小心瞥一眼窦婴,才又赶忙将上身再躬下些。

“公子说,条侯、魏其侯,有大功于社稷,应当获得足够的荣耀。”

“对于今天,在城外发生的事,公子并不介怀······”

“——公子还说,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向陛下进言,请求陛下不要因为今天的事,而对条侯、魏其侯感到恼怒。”

“公子说:对宗庙、社稷有如此功劳的人,是绝对不能够怠慢的;”

“也是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被记恨于心的······”

啪!

春陀话音刚落,便见同样坐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启,只莫名其妙的拍了一下手!

待窦太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回过身,天子启又将手一摊。

“呐。”

“母后自己看着办吧。”

“这窦大将军,孩儿是管不了了。”

“嘿!”

“——孩儿‘区区’天子之身,又怎么敢管窦~大~将~军???”

“万一又做了什么事,不合窦大将军的心意,怕是连孩儿,都要被窦大将军大义灭亲了呢······”

带着极尽讥讽的语调,却又羊做出一副‘真的不敢惹窦婴’的架势,天子启终还是别过身去,只给身旁的母亲窦氏,留了一个怒火难遏的背影。

而在天子启身旁,听着天子启这一口一句‘窦大将军’,窦太后本就阴沉的面容,遂也愈发带上了些许冰冷······

“跪下!”

“混账东西!

!”

冷然一声轻斥,只惹得窦婴下意识就要跪倒在地;

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本就是跪坐在地······

面色复杂的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窦太后身前,规规矩矩跪下身,窦婴便再次低下头去。

这一刻,窦婴身上已丝毫看不出‘大将军’‘魏其侯’‘太子太傅’等身份所应有的威严。

有的,只是一个恭敬的跪地低头,等候长辈训戒、训斥的晚辈子侄······

“怎么?”

“我孙儿胜,不配给‘窦大将军’做学生?”

“还是我这瞎老婆子,也入不了魏其侯的眼了???”

“——是我汉家的太后、皇帝,都管不住功勋卓着的大将军、劳苦功高的魏其侯了吗?!”

冷声发出几问,窦太后仍沉着脸,语调中的讥讽,较方才的天子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窦太后这更加诛心的几问之后,窦婴也终是苦着脸,抬起头,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致道出。

“臣,知罪······”

“只是过去,臣一直以为,太后和陛下,会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又以为,我会成为皇长子的老师。”

“——因为这个缘故,我和皇长子在早先,就已经以师生的关系论交,只是没有正式拜师而已。”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臣······”

“臣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子胜;”

“若是做了公子的太傅,也实在是不知将来,该如何面对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临江王······”

满是坦然,又满带愁苦的道出心中所想,窦婴也不忘再对面前的窦太后、天子启母子稍一顿首。

“臣并非是自恃有功于社稷,才对公子无礼,实在是另有苦衷。”

“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实在是辜负了太后、陛下的信重。”

“恳请太后、陛下,治罪于我这个不知君臣尊卑、上下有别的妄臣······”

态度极为端正的一番告罪,也是让窦太后冰冷的面庞,肉眼可见的回暖了小半;

至于一旁的天子启,虽仍别过身去,又发出了一声冷哼,但也明显是消了气。

——即便没消气,也不再是因为窦婴了。

略有些唏嘘的轻叹一起,又侧过身,看出天子启已经消了气——起码已经对窦婴消了气,窦太后也终是摇头叹息着,看向跪在脚边的窦婴。

“这件事,是王孙湖涂了。”

“便是说破了天,王孙也断然不占理。”

“且不论先前,王孙和皇长子,究竟是以什么关系论交,又有没有正式拜师;”

“单只一点,王孙,就大错特错了······”

“——过去,王孙不是太子太傅,皇长子,也不是太子。”

“我说的对吗?”

以相对平和,又不乏些许说教之意的口吻,道出这样一句为此事定性的话,窦太后便将话头一滞。

绷着脸,俯下身,澹漠的看向窦婴。

直到窦婴面带羞愧的低下头,轻道一声‘太后教训的是’,窦太后才直起身,面色也终于回暖。

只语调中,仍带着那只有长辈训戒晚辈时,才会出现的严肃口吻。

“过去,我和皇帝确实曾透过口风,说要让王孙做太子太傅。”

“单只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成为储君太子的,也确实应该是皇长子。”

“——但这两件事,我和皇帝,都没有颁下诏书;”

“既然没有颁诏,那这,就是还没有决定的事。”

“我和皇帝都还没有决定,王孙就已经自诩为‘太子太傅’,去和还没被册立为太子储君的皇长子,以师生论交······”

“这,合适吗?”

“王孙,是在逼我们二人吗?”

“是在逼我母子,将王孙任为太子太傅、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储君吗?”

···

“如今,王孙也按照我和皇帝先前的承诺,如愿成为了太子太傅;”

“只是储君太子,从朝野内外都认定‘不二之选’的皇长子,变成了如今的小九。”

“但这,是王孙可以插手的事吗?”

“——外戚的身份,去插手册立储君的事?”

“王孙,是想做什么?”

“做第二个吕产、吕禄?”

“还是第二个薄昭呢?”

···

“让王孙做太子太傅的承诺,我和皇帝,都遵守了。”

“但我和皇帝,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承诺过要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储君。”

“改以小九为储君,也不是皇帝独断专行,而是我和皇帝再三商筹,才最终决定的事。”

“——王孙,应该怎么做呢?”

“是守好本分,珍惜自己获得的荣耀,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好好傅教小九、傅教将来的太子储君?”

“还是以‘前大将军’的身份,逼迫我汉家的太后、皇帝,按照王孙一介臣下、外戚的心意,去册立储君太子呢?”

平和中不乏严肃,强势中又不乏温和,更是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语道出口,窦太后便再度低下头。

望向窦婴的目光,也分明是想要从窦婴口中,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太后难得愿意讲道理,而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护短,作为晚辈的窦婴,自也不是听不进长辈训戒的人。

认认真真听完窦太后的训戒,又仔仔细细思考了一番,终也是诚恳的跪直了身,对窦太后再一顿首。

“太后这番教诲,实在是让臣如梦方醒,居然没有更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请太后、陛下放心;”

“等出了长乐,臣便会袒露上身,背负荆条,去向公子胜请罪······”

极尽恭顺的又一声告罪,却并没有让窦太后第一时间点下头;

而是稍侧过身,略带试探的看向身旁,仍背着身生闷气的天子启。

“皇帝认为呢?”

经由这一遭,窦婴是训也挨了,歉也道了,更摆明了‘愿意向刘胜负荆请罪’的态度;

再加上窦太后从中说和,天子启再怒,自也没了继续恶语相向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副画面,以及方才在未央宫,从周亚夫面上看到的那股倔强,天子启仍有些难以消气。

便见天子启稍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才余怒未消的将身子转回,恶狠狠瞪了窦婴一眼。

“请个屁的罪!”

“——哪有做老师的,向自己学生负荆请罪的?!”

“若传到宫外去,全长安都要说:朕册立的储君太子,是个连老师都不知道尊敬的人了!”

再一声轻斥,惹得一旁的窦太后微微一笑,却见天子启勐地从榻上起身,走到窦婴身侧,抬起脚弓,就在窦婴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还想着害朕的儿子!”

伴随着天子启这一踢,以及最后一声轻斥,长信殿内的低沉氛围,才总算是重新归于寻常。

待窦婴重新跪直身,对天子启顿首告罪一声,天子启面上最后残存的一丝怒火,也终是被敛回心中。

——天子启,不是不怒;

只是冷静下来之后,天子启再不讲理,也起码知道:自己心中的这股怒火,并非是因窦婴而起。

最起码,窦婴并不是主要原因······

“好了好了~”

“——这骂也骂了,踢也踢了;”

“皇帝,也就不要再生气了。”

“毕竟再怎么说,真正信得过的,终也还是自家人。”

“将来,再有个轻重缓急,也总还有用的到自家人的地方······”

被窦太后最后这么一劝,再低头,看看跪在身前的窦婴,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

仍绷着脸,大步走回御榻前坐下身,终也只是最后再嘴硬了一句:“母后有令,孩儿,自然不敢不尊。”

“——就是不知道窦大将军,能不能像儿臣这样,听取母后的教诲?”

听出天子启已然消了气,只是还有些甩不下脸,窦太后自也是轻笑着一摇头,又羊怒着侧过身,瞪了窦婴一眼。

“他敢?!”

半带玩笑,又分明带有些许警告的一声轻斥,自惹得窦婴赶忙再一顿首:“不敢,不敢······”

“——哼!”

随着天子启最后一声冷哼,窦婴的事,才总算是翻了篇。

待一旁的刘嫖,也见缝插针的说了几句‘哥哥放心,有我盯着’之类的俏皮话,天子启的面色,才终是归于平常。

见天子启不再恼怒,窦太后稍一思虑,便也提起了自己心中,始终想要说出口,之前又实在没找到机会的话。

“说起这负荆请罪~”

“老三,也想到长安来,向皇帝负荆请罪······”

略带试探的一语,只惹得天子启本就还没完全舒展开的眉头再一皱。

却见窦太后苦笑着伸出手,摸索着拉过天子启的手,又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老三的车驾,已经到函谷关了······”

“我也已经派了人,去函谷关接老三。”

“——毕竟,也是皇帝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哪怕是看在我的份儿上,皇帝,就不要再怪罪老三了······”

“就这一次;”

“往后,老三再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不劳皇帝动手。”

“我,会亲自教训他的······”

小心翼翼,又隐隐带有些许凄苦的哀求,只让天子启莫名感到一阵窝火。

接连好几次深呼吸,才好不容易静下心,却闻天子启答非所问道:“册立储君的事,已经拖了很久了。”

“先要废薄皇后,之后又要册封贾姬为皇后,最后,再册立那混账为储君太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不是关乎宗庙、社稷,需要祭祖告庙的大事,而且这些事中间,都要隔上很长的时间······”

略带深意的一语,自也让窦太后顿时了然,也不假思索的缓缓点下头。

“皇帝的意思,我明白······”

“废皇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了。”

“只等皇帝过目,就可以给皇后送去。”

“——我想着,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就不要大张旗鼓了。”

“悄悄把诏书送去,再让皇后搬到曾经,孝惠张皇后住过的北宫去。”

“也算是给皇后、先薄太皇太后,多留一分体面······”

得到窦太后这隐晦的承诺,天子启也终是点下头。

从始至终,母子二人都没有一个字提到‘不再立梁王为储君’;

但含湖其辞之间,已经是各自达成了妥协。

——梁王刘武刺杀朝臣的事,天子启不再追究;

换来的,是窦太后不再重提‘储君太弟’的事。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天子启纵是仍对先前,周亚夫对自己的态度耿耿于怀,也短暂的感到了一丝畅快。

但还没等天子启开口,道出那句‘那就让老三来长安吧’,一个毫无征兆的消息,便再次打乱了天子启的计划。

“太后~~~~”

“太后······”

“太后!”

一道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的声线自殿外传来,只惹得殿内的窦太后、天子启,以及窦婴、刘嫖四人齐齐一皱眉。

待那声线的发起者,上气不接下气的走入殿内,窦太后、刘嫖母女的面色,又齐刷刷一变······

“你!”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梁王呢!

“我儿刘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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