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西，堕龙坑外——
“这该死的老乞丐抢了我的包袱，还戏弄我，这长安城里哪有什么大圣碑？”
虚妄跑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老乞丐口中的“大圣碑”，现在的他心情郁闷的恨不得用头去撞金山寺里的那口大铜钟。
正当他身心俱疲、口干舌燥之际，不远处飘来了浓郁的茶水香气。
“小师傅，看你这神色匆匆忙忙的，要往哪里去？不如停下来，在我这稍作休息，尝一下这刚开的茶水解解渴，也好有力气上路。”
一位满脸褶皱、右耳戴着一只耳坠的白发老妇拿着茶壶和杯子缓步走到虚妄的面前。
虚妄接过老妇手中的茶壶和杯子，顺着老妇走来的方向看去——老妇人的身后摆这个小小的茶摊，想必这个老妇人在此卖茶为生；而距离茶摊不到五步的地方，有个阴气森森、深不见底的洞坑，名叫堕龙坑。
虚妄以前听主持师父说过，这堕龙坑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凶之地——
一百年前，泾河龙王犯了天条，天庭下旨让人间宰相魏征去斩它。老龙王为了活命，去求唐王李世民拖住国相魏征，不让魏征行刑。
于是，李世民与魏征同下一盘棋，想稳住魏征。没想到魏征在下棋的过程中打了瞌睡，还是在梦中挥剑斩了龙王。
魏征梦斩泾河老龙后，老龙王恨唐王没遵守承诺，死后怨气冲天，将斩下的龙头给引了来，砸在长安城西，形成了一个方圆数里的深坑。
深坑中的龙头化妖，经常出洞在长安城中肆意杀掠。
幸亏武当山、龙虎山、齐云山、青城山的几位大天师，以及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九华山的一众高僧，联手施法禁制，才避免了一场大难。
可虽说这堕龙坑中的龙头已经被封印住了，但这三百年来长安城中失足跌进洞中的行人，无一生还。
而现在虚妄面前那年迈的老妇在这阴气森森的堕龙坑旁卖茶，不觉让人心里有几分毛骨悚然。
“烫烫烫~~”虚妄只顾着胡思乱想，一失神被杯子里热气腾腾的茶水烫了嘴，他用手背抹了抹略肿的唇，不断翻腾的茶水倒映出他碧蓝的瞳孔，“这杯子里的茶水离了火那么久，为什么还在翻腾？”
“这人世间本就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自然会有翻腾。”老妇人指着虚妄手里的茶杯，笑着答道，“小和尚，你仔细看，这杯子里除了茶水，还有什么呢？”
“这杯子里除了茶水，还有……还有一根胡须。”
“是人的胡须吗？”
“不，不是。人的胡须又黑又细，而这根胡须又白又长，不像是人的胡须，倒像是虾的胡须。”
“错了，小和尚，你错了。”卖茶老妇丝毫不在意这杯中滚烫的茶水，笑着用手指将茶水里的胡须捞出、仿佛她那积满老茧的手指完全不惧这滚沸的茶水，霎时间空气中飘散着奇异的腥香，让人有点迷迷糊糊，“这根既不是人须，也不是虾须，而是龙须。你喝的这杯茶，叫做龙须茶，而且是用堕龙坑中泾河龙王断头上的胡须混着孤魂野鬼的残魄熬制的生茶！”
“用龙须混着残魄熬制的生茶？！”
听罢老妇的话，虚妄赶紧用自己的手指头往喉咙里扣，可这茶水早已穿过他的喉咙散入了五脏。
“小和尚，别抠、别抠，咽下去，这龙须茶又不是什么坏东西。龙须能洗净四肢百脉、残魄能补齐先天灵蕴，喝一口龙须茶虽不能长生不老，但也可百病不侵。”
原本虚妄面前那袖着手、缩着瘦颈、佝偻着背的老妪陡然间挺直了脊背，她温柔慈祥的声线陡然变得沙哑低沉、混浊的老眼绿的像乱葬岗里略过的鬼火，整个人恍若饕餮前的秃鹫，
“但可惜……这福气你无福消受，你这洗筋伐髓后的人身，马上要入这堕龙坑里老龙王的口，成为泾河老龙重塑肉身的第一千零一百一十一个祭品……
那堕龙坑里的老龙答应我吃完一千零一百一十一个人后，就帮我和心上人见面，和心上人见面哪……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被卖茶老妪单手拎起的虚妄吓得双腿打颤，水渍沿着裤腿流下，尿了一地，也不知道这龙须茶是不是已经被他排泄出来了。
“小和尚你这么大人了，我老太婆稍稍吓唬吓唬你，你就尿裤子，真没用。”
虚妄嘴硬道：“我才不是尿裤子，我这是用大乘佛法把你的龙须茶逼出体内。”
“是吗？那我老太婆就送你去堕龙坑里，看看你能不能用大乘佛法逼出坑里那条吃了千人的老妖龙。”说着，卖茶老妪便拎起尿了一地的虚妄往堕龙坑口走去。
“啊啊啊啊~~我不想死，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摸过山下母老虎的屁股、也没和神仙姐姐一起上天哪、就连长安城里的糖葫芦也还没吃够啊，啊啊啊~~~”虚妄手足无措地挣扎着，挣扎的像一只下油锅的螃蟹。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咕噜噜转悠个不停的小风车射来、打折了老妪捉着虚妄领子的手腕。旋即一只肮脏的手将虚妄从老妪的怀中拎出。
“奈何桥边的老妇，你不去地府煮你的孟婆黄汤，反倒跑到这阴气森森的堕龙坑口卖起了迷魂汤。该不会你这鹤发鸡皮的老妇，看这小和尚生的俊俏、细皮嫩肉，在茶里下药，想要重拾……？哈哈哈~~”
“是你！老乞丐！”虚妄又惊又喜地说道，“老乞丐，你人既然在这里，那你说的大圣碑在哪呢？我翻遍了整个长安城都没有找到。”
“嗝~~小和尚，你找不到大圣碑这事不能够怪我。
当初唐僧师徒四人取经回来，唐王答应给他们师徒四人在长安城的东南西北四个角各建个碑，让唐朝后人永记四人取经的无上功德。
可没想到，那取经四人一走，小气的唐王偷工减料就给唐僧在长安城的北边建了个碑。”
说着，老乞丐摘下从小和尚那偷来的狐狸面具，慢悠悠地从裤裆里摸出一根又大又粗的香蕉，剥了皮、吃了起来，仿佛完全不把站在自己面前鬼气森森的卖茶老妪放在眼里，
“我老乞丐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本想着在你之前跑到长安西变个大圣碑就罢了。
可想想心里气不过，便溜进皇城偷他皇子皇孙几根香蕉解解这水榭歌台入肚的酒，这才耽误了时辰，嗝~~”
“臭乞丐，关键时候坏我好事。”卖茶老妪被刚才老乞丐那番话气的老脸通红，转身从茶铺里取出一口黑釉碗，碗上纹着十个颜色各异的小人、代表人的三魂七魄，她口中默念一道咒语，那碗陡然变大、遮住了天日，“呼啦啦”带着旋向老乞丐和虚妄袭来。
老乞丐看着卖茶老妪那比房顶还大的碗，脸上不急也不燥。他将从虚妄那抢来的包裹往地上一放，脏手往咯吱窝里一挠、扯出了几根腋毛、放在手心一吹，念道：
“变！”
刹那间，老乞丐手里的腋毛化成千千万万个自己的分身。这千千万万个分身都手拿着风车，伏身一跃，千千万万个脑壳便往卖茶老妪的那口黑釉碗上砸，“叮叮当当”响了一通。
“卖茶老妪，我劝你赶快跪地求饶，免得我一不留神，将你这口讨饭吃的碗打碎了，到时候你连钉口棺材的钱都没有，可别来求我老乞丐赏你个洗脚盆去城南讨饭，哈哈哈~~”
“你这老东西，我我我……我要把你煮成人汤喂狗！”
“说我是老东西，你不是比我更老！”
……
卖茶老妪和老乞丐斗法又斗嘴，打了好久。
虚妄本想趁乱捡了老乞丐放在地上的包裹就走。
可此时在虚妄眼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一个是在戏园子里戏弄自己、害自己当众出丑、又抢了自己包裹的老乞丐；一个是在堕龙坑口摆茶摊、下迷魂药、想要捉自己丢堕龙坑里喂泾河老龙的卖茶老妪。
这两个人狗咬狗，越打越骂越厉害越是让他开心。
虚妄巴不得这两个人最后都打的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就可以在他们两个奄奄一息的脸上踩上一脚，再啐口唾沫，末了脱了裤子用屁股对着他们两个的脸嘣一个响屁，好好出口恶气。
“嘻嘻嘻~~”
虚妄胡思乱想着拿着自己的包裹坐到了老妪的茶摊上，翘着个二郎腿、嗑着个瓜子，末了再大口大口地喝老妪说的什么珍贵的龙须茶，看到精彩的地方还不忘站起来，替弱势的一方加个油。
“老太婆，加油。你看那老乞丐的真身手里没有包裹，就站在你大碗正中央，朝那个地方打，一口碗压下去，就能把老乞丐做成梅干菜扣肉喽。”
“我老乞丐帮你，你反倒帮起敌人来了。”
老乞丐的真身一被小和尚说破，卖茶老妪手里黑釉碗中的森森鬼气陡然间浓烈了数倍，劈头盖脸地向老乞丐砸来。
霎那之间，老乞丐千千万万个分身一齐被老妪破去，只留他的真身披头散发、狼狈地从碗底爬出。
“你这小和尚，我看你是找打！”
老乞丐气不过将手里的小风车向虚妄一掷，可虚妄灵活的一躲，那风车擦着虚妄的衣袖飞过，钉在了那茶摊的木桌上。
“老乞丐，你来打我呀，打不着，打不着。”
小和尚虚妄做着鬼脸、扭着屁股、旋转跳舞不停歇，嘲讽此时正在卖茶老妪手下狼狈逃蹿的老乞丐，可他一不留神，踩了个空，跌进了茶摊旁阴气森森、深不见底的堕龙坑中。
“啊啊啊啊啊啊~~~好深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好黑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好冷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别吃我啊啊~~”
……
在坠落过程中的虚妄不断地尖叫着，然而还未等他喊完，他整个身体便跌进了堕龙坑底的白骨堆里。
霎时间，白骨堆里有两道白光打着旋射出，照亮了整个堕龙坑。4:45 S
正当虚妄想再尖叫几声时，一声龙吟在白骨堆中炸响开来，旋即整个堕龙坑剧烈摇晃起来。
无数飞溅到空中的白骨陡然停滞，然后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只留下身体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妄瘫软在堕龙坑底只身面对——
一条啃食了千人血肉、两眼冒着诡谲白光的堕龙坑之主，一百年前被魏征斩首的泾河老龙！
此时那条只剩下断头的泾河老龙正慢悠悠地朝虚妄爬来，虚妄觉得对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带着某种诡异的微笑。
“完了……”这是虚妄此时心里所剩下的唯一想法。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想要抵御恶龙，那是痴心妄想。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从来没有降服过妖怪的虚妄双手合十，念起了主持师父教他的咒。
每一次虚妄犯错惹主持师父生气，主持师父便会让虚妄罚抄经文，在别的师兄弟看来这是对虚妄的惩罚，可事实上这是主持师父给虚妄开小灶。因为主持师父给虚妄抄的不是别的经文，而正是这金山寺之秘咒——灵珠咒！
要知道灵珠咒是玄奘祖师从西天带回的万般大乘佛法之一，是金山寺主持之间口口相传的秘法。传说，将灵珠咒诵读二十万遍，能身心不乱，得升三焰天；若能满一百万遍者，可断百八结业，得无上之胜果。
可虚妄每次抄写本着“抄一半漏一半师父也不会发现”的心态，他真正从头到尾、一字不漏抄下的灵珠咒只有不到一百遍。
而现在泾河老龙那张血盆大口离他的脑袋只有不到几寸的距离，他不念只有死路一条！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
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心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涵万象。
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
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万世轮回一瞬永。
千变万化不离宗，知之须会无心诀……下面是什么？……
便是南无阿弥陀佛，便是唵嘛呢叭咪吽，便是唵嘛呢叭咪吽……”
瘦弱的虚妄颤声念出他记不纯熟的灵珠咒，庞大的泾河老龙张着血盆大口、震耳发聩的龙吟声让堕龙坑中尽是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