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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施工队解散

“栓娃子,下午放工的时候,通知工地上所有的人,吃罢夜饭(工地上习惯把晚饭这样称呼),原地不动。全部留在伙房开会,有要紧事商量一下!……“刀疤脸晌午吃饭的空挡来到我的宿舍,黑着脸,声音有些哽咽地对我说道。

很多时候,抑或是出于信任,抑或是觉得我喜欢翻大本头(书),他想当然的认为我肚子里似乎有点墨水。再者我年轻,口齿伶俐,所以,他总是把我当作他的无薪“助理秘书”来使。

不过,由于表现不错,时间一长,大家伙都习惯了,默许也公认了我的这个水货“干部”角色。

接连几天的高温,工地上异常闷热。烧火婆推着一大铁皮桶凉茶,来到了工地上木工组的工棚下。

这里是整个火热的工地上唯一的阴凉处,而且没有遮拦,四面透风,宽敞明亮。

“歇工啦!……歇工啦!清新凉快的凉茶来啦!……”烧火婆扯起嗓子,朝着人头晃动多的地方,小贩似的大声地吆喝着。

民工们三三两两地从工地四面八方的旮旯里冒了出来,不一会,木匠工棚的人就爆满了,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弥漫在人群中。

“跟大家伙通知个事,今儿个吃了夜饭,疤老板子(大家都这样叫)给咱们开个会……”看看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我立在茶桶旁,字正腔圆,声如洪钟地高声下发了疤老板子的通知任务。

“夜里开球个啥子会嘛!一身臭汗,老子还要到街上澡堂子里去泡澡呢!个龟儿子的!”

“真扯淡,我八点半说好给我堂客(四川人称谓老婆)打电话呢!……”

“看样子,哥几个今天炸金花是没时间整了,老子还要撵本啊,这个老不死的疤儿爷!”

工棚里,就像炸开了锅,人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发着牢骚,恣肆地宣泄着自己的各种不满和怨恨。

只有一个人,似乎意识到这个通知非同寻常,那个人就是老谋深算的砌工组总教头,人称许大炮的“许老板子”。

他拍拍我的肩膀,闪烁着狡黠的目光,瞅着我问道:“徒儿,栓娃子,刀疤脸是不是又踩着狗屎了?我看今晚的会准没什么好事!是不是呀?”

“许老板子,我可是啥子都不晓得呦,疤儿爷从来是只打雷不放雨,口风紧的很,这个您不比我清白?”我顺着他的话,反问道。

但是,我心里也一直觉得这事有点突然,的确有些蹊跷。

因为,往常开会一般是在万秃子接了新的活路,或是揽下活完工了,一头一尾,一来一去的两个时段。

但凡临到这头尾的节点,往往例行要开两次会。

上马开工美其名曰“启动会”,安排一些新的施工项目。下马竣工则叫作“总结会”,又叫“庆功会”,是大家伙最喜欢的。万秃子会在伙房里摆下酒宴,图个吉利,十分热烈地庆祝庆祝一下。

现在刚刚开工不到一周,突然说要开会,的确有些反常,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使人产生紧张心理。

“许哥,我昨天听烧火婆子讲,上午法院来了几个人把我姐夫带走了,一擦黑的时候,才肿起个脸窜回来,我看八成是施工队摊上什么官司了……”杨苕货悄悄挤了过来,讨好地把他那张臭烘烘的嘴巴凑到许大炮的耳根子旁边,神秘兮兮地嘀咕道。

“苕货,你娃就莫跟老子绕弯子了,你是刀疤脸肚子里的蛔虫,又是国舅爷,这事他能没跟你说?打鬼信你娃子的屁话?你这个哄娘哄老汉的家伙!”

“哎呀,您又不是不晓得,我和烧火婆子的那档子骚事,我俩这不是正热乎着吗?哪有时间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球他的那些混球事?……”杨苕货一脸横肉,目带凶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小小的会议通知,竟然弄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搞得人心惶惶坐卧不安。

“开会了,开会了,大家伙的都安静一会!”刀疤脸站在人群当中的餐桌旁,一个劲地用手巴掌使劲地捶击桌面,试图压制住乱哄哄的嘈杂声,提醒人们会议正式开始。

躁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下来,只有周癞子赤裸着干柴一样的身板,只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碎花短裤,正死皮赖脸地向抠门的方脑壳讨要烟抽,可抠门儿的方脑壳就是死活不肯。

“你个方脑壳,死球尖(小气),当心你娃明儿个生个孙娃没腚啊!”周癞子没讨来烟,一脸地不高兴,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诅咒方脑壳,引来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嗯……嗯……嗯!”“今儿个,长话短说,废话少说,就两件事……”刀疤脸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地说道。

“卟……儿……”刀疤脸正说在兴头上,冷不防,人群中不知谁,迟不放,早不放,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不小心溜出一串子带着哨音的响屁来,长长的,臭烘烘的,还毫不知羞耻地拐了个弯,引得众人掩着口鼻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个球!有啥子好笑的嘛?笑屁笑屁没志气,真他妈懒牛懒马屎屁多,老子台上唱戏,你娃儿台下放屁,龟儿子的,成心跟老子作对,真扫兴!……”刀疤脸没好气地骂道。

“这第一件事就是,大家伙自个放到万总,……我呸!……万秃子那吃息钱的,叫栓娃子给登个记……”刀疤脸终于能够言归正传了。

他从他那个脏兮兮的破牛皮挎包里,掏出一个学生用的作业本和一只圆珠笔,随手交给我,并再三嘱咐我道:“栓娃子,你娃可要记明白呦!特别是好多钱,啥子时候使的,有没得借条?都要记得清清楚楚的……”…… “不能有半点差错的哟!”

原来,一直以来,刀疤脸就在私下帮万秃子在施工队的民工里面高利息集资,至于集资方式嘛!一般有两种:

一种是十万以下的小散户,一万块钱每月息钱一百元。

另一种是十万以上的大户(其实只是相当于散户而言)一万块钱每月息钱一百五十元。

按整年度计算,定期最低一年起,上不封顶。

还有最诱人的是,交集资款的当日,现场直接按约定的到期时间,可以一次性从集资款里面领取所有利息。

刀疤脸很狡猾,他只传言,穿针引线,自己并不愿意担担子,而是让大家伙自己去万秃子的办公室缴款登记。

用他自己的话说,“愿意剃头就愿意打湿脑壳,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老子才不会揽他娃那个手笼子呢!他妈的,管闲事落闲事,搞不好,吃不完兜着走……”

“” 鱼见饵而忘钩,人见利而忘害”!

只要有利可图,人们便趋之若鹜,这是人的劣根性。

很多人几乎把自己在施工队里的全部积蓄(血汗钱),更有甚者,还从老家把自己的亲戚六眷的存款抠出来,做着利吃利驴打滚的发财美梦统统借给了万秃子。

“这个秃儿的龟孙,又是玩那样嘛?不是都去他娃办公室登记了吗?”

“说不定,又要涨息钱呢,或者是余外给分红啊,登个记对个账,只有老东道才这样子做的呦,你个实脑壳,你娃懂个球哇!”人们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着,争得面红耳赤。

小“债主”们争先恐后地涌到我跟前,一股脑地给我报着账:

周癞子,X年X月X日,六万,两年期,已结息。

方脑壳,X年X月X日,九万,一年期,已结息。

陈烧饼,X年X月X日,两万,三年期,已结息。

烧火婆,X年X月X日,一万,三年期,已结息。

……

哇!就连烧火婆子眼红也凑热闹,拿出了一万块去钓钓”鱼”呢!

我大致合计了一下,自己来我这报名登记的,所谓小散户就有二十几号人。这还不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全部都没有吱声的“大户”,这集资款就已经是个不菲的数目了,大约高达一百多万。

除了这些十万块钱以下的没有给收据外,其他大户借款,全部由恒天建筑公司财务部经理陈晓琳亲笔签发盖了大红公章的借条。

所以,许大炮和杨苕货他们只顾光着膀子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看热闹,并不言声。

毕竟,大家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头雾水,谁也不知道刀疤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时值月中,窗外,皓月当空,宛如白昼。

第一件事终于在吵吵嚷嚷中完成了,人们打着哈欠,翘首以盼,焦急地等待着刀疤脸宣布第二件事情。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刀疤脸拉长了脸,只说了半句话:“第二件事是……”便突然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老疤子对不起大家呀,呜……呜……呜!”刀疤脸噗通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一下子跪倒在大家跟前。

“万秃子那个背时的破产球了,欠下了几千万的债呀,几千万哪!都打水漂了,这么大的一个窟窿,怎么得了呀!是我把大家伙都给坑了哇!……”

“施工队完……完了,施工队要散伙了!”此时此刻,刀疤脸绝望的情绪已如脱缰的野马,彻底失控了。

他不顾我和大家的拉扯,轮起自己的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地疯狂扇打着自己的耳光。

刀疤脸似乎疯了,浑身抽搐,仿佛痛苦极了……

喧嚣的伙房,一下子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被刀疤脸歇斯底里的疯狂举动给彻底惊呆了。

短暂的一阵沉默过后,一场犹如决堤一般的怨潮,翻江倒海,汹涌而来……

“这个遭雷劈的万秃子啊,那可是我一家人的活命钱呀!”

“还有我借我舅兄的六万块呀,这可怎么办啊?……”人们一个个哭爹喊娘面面相觑,狼狈不堪。

很多人和刀疤脸一样,痛哭流涕……

面对混乱不堪的场面,我的心同样一阵刺痛。

因为,我除了寄回家一部分钱,和很多人一样,把这几年好不容易从牙齿缝里积攒的剩余十万块钱,全部都借给了恒天。

确切的说,是借给了万秃子。

但是,我冷静地转念一想,这钱不一定就这么白白被骗,不是还有法律吗?

法律一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

想到这里,我振臂一呼:“大家伙都不要急,听我说!……”

“有借据的把借据拿好,没有借据的我们有人证,有借款花名册,铁证如山,我们怕啥呢?我们要成立一个追款的班子……”

“明天先去恒天讨说法,耍赖的话,咱们就去法院,打官司,告他狗日的……”

“一定要讨回我们的血汗钱。”我神情亢奋,把心中所有的想法和打算一口气地和盘托出。

“栓娃子说得好啊!不错,我们的钱都是血汗钱,活命钱,这黑纸白字的,他还能抵赖?那不是无法无天没有王法了吗?”

“我支持栓娃子的想法,不行,咱们就去法院告他狗日的龟孙!”许大炮呼地一下跳到餐桌上,激动万分,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道,竭尽全力地声援我。

“打官司!”

“对,到法院去告他狗日的!”

“就是拼命,也要把老子的棺材钱要回来!”就像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人们兴奋起来……

夜深人不静,又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躲在被窝里给子娟写信:

“子娟你好,事发突然,施工队因为公司资金链断裂,可能要解散。

……

失业并不可怕,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技术娴熟的匠人,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活路养活自己。

但是,我们这些善良朴实的农民工兄弟的血汗钱被包工头给糟蹋了,这成了我揪心的痛。

我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要把大家的血汗钱追讨回来。

无论千难万险,一定要追回来,一定……”

凝视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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