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父子俩都有了事情做,父亲每天被族老耳提面授,从计时测量到行军保命,到寻觅食物和集团捕猎,再到后代繁衍和食物分配等大小事务,统统交待得清清楚楚。他感觉到了族老的苟延残喘,逐渐发现这不只是一份荣耀,还是沉甸甸的责任。
小风则被老师训练成了一个螺丝钉。每天都有队列训练、军令传唤、逃命求生,因为他有良好的家风,被选做了这一组的组长。他高声喊着口号,带头领着 9 个小弟小妹不停地做出各种动作。而老师就站在旁边,时刻提点他一些细节,兼做保镖。
日复一日,远处的太阳在一天天升高,而鸥妖每日都来啄食腐肉,它已经懒得逗弄这帮蠢鹅,吃饱以后就飞回洞穴呼呼大睡。只有在梦中,它才能有美食无数,被人众星捧月,还有无数的雌鸟对它含情脉脉,等它去宠幸和疼爱。
这一天鹅群外围的哨兵突然发出了一阵喜悦的尖叫声,喜悦的鸣叫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营‘雌鹅军团回来了!’各幼儿园停止了训练,所有雄鹅和幼鹅立即排成整齐的千鹅军阵。在各营长的指挥下,发出了抑扬顿挫的欢呼声,最后由营长带头,全体面朝北方,对着冰原尽头雪地上影影绰绰的雌鹅群唱起了大合唱。
雄鹅父子们开始只反复唱着一句歌词‘我喜欢一醒来就看到你圆润的身形,’歌声雄壮嘹亮,婉转悠长,一直传到了北方的盆地边缘。
很快从北方传来了短促的回音‘我喜欢一起床就看到你微笑的脸庞,’,这是雌鹅们在宣泄长途跋涉后激动的心情。她们听到了雄鹅们的欢呼和歌声,终于要看到久违的爱鹅和子女了,在梦中在厮杀中在逃生中,她们思念了爱儿爱女那么久,直到今天她们终于返回了生她养她的最初之地,这里是她们的家。
雌雄军团接上对唱歌声后,就是一句接一句的情歌大对唱,雄鹅们的嗓音悠长嘹亮,雌鹅们的嗓音短促婉转。双方在宣泄着长期企盼和等待之后重逢的激动,这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欢迎场面,没有之一。双方的大对唱惊动了沉睡中的冰山,惊跑了啄食腐尸的鸥妖,唤醒了岩层下方的植物根系,这是响彻整个南极大地的生命之歌。
(雄)我喜欢一醒来就看到你圆润的身形,
(雌)我喜欢一起床就看到你微笑的脸庞,
(雄)我喜欢一家人心朝着同一个方向眺望,
(雌)我喜欢一出门就为了家人和理想打拼。哦!
(雄)我喜欢快乐时马上就想要和你一起分享,
(雌)我喜欢受伤时就想起你温暖的怀抱,
(雄)我喜欢生气时就想到你永远包容多么伟大,
(雌)我喜欢旅行时为你把美好和幸福带回家。
(雌)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雄)有缘才能相聚,
(雌)有心才会珍惜,
(合唱)黑暗遮不住我们的双眼。
(雌)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合唱)有福就该同享,有难必然同当,
(合唱)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
小风这样的幼鹅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宏大激动的场面,他和阿黎一起随着长辈们的声音哼唱,他终于知道父亲嘴里的小薇是谁了。小薇应该就在对面行来的雌鹅军团中,她是自己的妈妈,妈妈经历磨难从肚子里产出了蛋,才有了后来的自己。他有些期待,想知道妈妈是什么样子,他使劲垫着脚尖,看着远方行来越来越清晰的军阵。
歌声完毕后,两个军团相距只有 500 米,双方的族老走到军阵间的空地上,亲昵地互相拥抱着,两位雄鹅团长激动地大声鸣叫:“欢迎各位美娇娘,你们的丈夫儿女就在后方,现在回家吧!”
族老话语刚落,大壮和各营长立即对自己管辖的军营鹅群发出指令,要求疏散,每只雄鹅前后左右间距一米。全军的雄鹅群就像经过了无数的演练,迅速完成了变阵,就像等待首长检阅的陆军,每只雄鹅都抖起精神站得仰首挺胸。对面的雌鹅军团像潮水一样蔓延而来,雌鹅们发出各种短促的鸣叫声,呼唤着自己的家人。
大壮看雄鹅军营已经疏散完毕,用鸟喙碰触着小风,让他不要乱动,抬头发出嘹亮的长鸣声。此时冰原的鹅群达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族群数,46 万只!小薇在几十万只企鹅的鸣叫声中,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立即找到了爱鹅的方向,爱鹅的声音直接牵动了她的灵魂。只有两只相爱的企鹅才能够在混乱中实现这种精准的定位,普通的军令绝对无法在这种吵杂的环境下顺畅传递。
她扭动着丰硕的身躯,肥厚的白色腹部颤巍巍地抖动着,挤进了笔直站立的雄鹅间隙。此时的冰原上几乎全是企鹅,阵型不再密集,疏散有致。雌鹅穿行在像迷宫一样的阵列中,循着亲人发出的鸣叫声,一步步靠近着她日思夜想的家人。
企鹅虽然身形蠢笨,但他们的听觉异常发达,可以听到数十里外的预警声和求爱声。爱侣之间的声音分辨能力超强,迄今为止,蓝星的高能大士还无法确定,在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混乱吵杂的鸣叫声中,这些雌鹅如何能在几秒内准确辨别出家人的声音?这是一个未解之谜,是一些修真大派的研究课题之一。
雌鹅陆续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大壮也看到自己的小薇。她款款行来,大腹便便,如同腰缠万贯。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优雅而舒缓,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迷人而敞亮。双方的眼睛里蓄满了爱意,她终于来到了他身旁,扑到了他稍显瘦弱的胸膛。他想到了当初相恋的激情澎湃,她想起了爱郎为了她痴狂,他们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此生只爱这只鹅,无怨无悔。
小风抬头看着那只走近靠在父亲怀里的肥鹅,她真得好肥,肥得那么雄壮,那么丰满滋润,他不由地咽了咽口水。他大着胆子用小小的鸟喙碰了碰眼前白色的肉乎乎的大肚子。
小薇终于从双喙双鳍相缠的迷情中回过神来,她感觉到有小东西在轻轻啄着自己白色的腹部皮毛。她稍微离开大壮的怀抱,低下头闻了闻幼鹅,是的,是当初那颗温热鹅蛋里的味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小风!
她开心地把小风搂在了怀里,伸出细长的喙帮他梳理着已经有些稠密的绒毛,发现小风已经要开始长羽了,稠密的绒毛底部皮肤冒出了羽根,这是要开始长绒羽的征兆。小风黑色的瞳仁中有一些紫色的丝线在游动,她有些惊奇,但这种现象超过了她的理解范围,发现小风一切正常后,就不再理会。
小风这几天都很饿,但父亲的体内已经没有食物给他,他饿了好几天了。妈妈抱着他,他感觉很温暖,对方身上发出一种让他心醉的气息,是爱的味道,也是食物的味道。他忍不住又轻轻啄了一下妈妈长满白色翎羽的腹部。
小薇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低头大大地张开了鸟喙,她的舌苔上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小风开心坏了,把鹅头伸进她的嘴里,大口吞吃着可口的美味食物。终于他心满意足地吃饱了,这是他的妈妈,他爱妈妈。
她抬头一看,大壮的鸟喙也在无意识地张合,他饿了更久。她将嘴大大张开,伸到丈夫面前。大壮也不矫情,用双鳍搂住他的爱人,把喙伸到对方嘴里,激吻的同时吃着小薇又从嗉囊中掏取出的食物。大壮的食量很大,他可以吃很多很多,但他不能,他要学会控制,要给母子俩留下未来一个月的口粮。他吃了几口后,腹中的饥饿感消失了,以大毅力离开了小薇香嫩的舌苔。
受到大壮的激吻,她脖颈周围一圈橙色的绒羽娇羞地炸开了。大壮进食完毕后,小薇合上了橙色的喙,左鳍搂住丈夫,鸟喙搭着小风,开始讲北上一路遇到的惊险和刺激,还有捕食的快乐和满足。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欢快。
但对于整个鹅群来说,并不全是快乐。有的雄鹅在漫长的极夜期成了外围冰墙的一份子,他们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有的雌鹅在北上觅食的过程中被猎杀或出现其他意外,她们回不来了。
鹅群军阵中传出了阵阵哀鸣声,找不到爱鹅的痛苦只有当事鹅才能完全体会,那是天塌地陷的感觉,比极夜期的寒风还要可怕。
有些雌鹅不停地哀鸣着在军阵中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茫然地游逛,其中有少部分雌鹅会一直这么茫然下去,她的一生只会有一段爱情,企鹅是最忠诚的动物,是世间最模范的夫妻。如果一方去世,而且没有子女留下,那另一方往往会殉情,因为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了他或她值得依恋和爱慕的鹅。他们希冀着爱鹅会在另外一个世界企盼着等待着他或她。
而有些雄鹅还站得笔直,在大声鸣叫,他以为是爱鹅没有听到,他反复鸣叫,希望他熟悉的那个身影和声音能够响起,但他失望了。他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幼鹅,反复的低鸣,直至泣血。
大壮一家人团聚,正在欢欣雀跃之中,听到了阵阵哀鸣声传来,心叫不好,得赶紧采取措施。他把小风交给了爱鹅。此时冰原上的企鹅鸣叫声已经减弱,有家人的都已经团聚,剩下的只能哀鸣低吼。大壮抬头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鸣叫声,指挥营内寻到家人的鹅群向右靠拢,收缩阵型,恢复成紧密的阵列。只留下茫然无措找不到家人正在游逛的雌鹅,还有哀声低鸣的雄鹅和幼子。
他命令右侧阵列中的部分雌鹅出列,安抚那些满含期望回归却找不到家人的雌鹅姐妹,然后把这些雌鹅逐一领到哀鸣的雄鹅身旁。两只受伤的鹅不会成为爱人,但会组成家庭,雌鹅会帮忙抚育雄鹅的幼子幼女,而雄鹅会保护这对没有血缘的母子母女,并在接下来的生命中保护他们,为他们觅食,直至终老。他和她的爱已死,但还有子女在,要完成这份责任后,才能慨然而去。
但雌雄企鹅的比例并不平衡,雌鹅总会少于雄鹅。这样很多幼子会成为孤儿,这些孤儿由集体抚养,但往往这些孤儿会成为牺牲的炮灰。在北上、在归途、在风雪中,在逃亡中,这些孤儿没有父母的时刻保护和照顾,会在幼鹅的成长途中第一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