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最后一天,过了昨天韩子仁就把所有从知府衙门领的种子给发完了。
现在乐山县少了很多沿街乞讨的无家可归之人,就是昨儿碰着一个卖身葬母的姑娘,韩子仁这个知县出钱,把那位病逝的老母亲给安葬了。
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姑娘本就无父,又没了母亲,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死了都没个牵挂她的人。韩知县虽然是人痞了一点,但心中还是有善良,最后决定让这个姑娘随身伺候他。
沉师爷说,地和种子分完,这边又收了个手脚伶俐的姑娘,堂尊可以舒服一阵了。
但靠天吃饭,哪里有闲的时候?
韩子仁马不停蹄又把乐山县到处跑了一遍,回到县衙和他们商量,“老百姓靠的是一亩三分田的收成过日子,现在乐山县的流民是少了许多,大户也被抓到北京去了,但一场大雨、一次干旱还是有可能让百姓颗粒无收。我跑了好几个村,觉得现在乐山要紧的还是兴修水利、畅通沟渠。”
“这……就需要不少银子了。”
“银子不怕,反正我脸皮厚,大不了再去求一次杨知府。”
虽说抄了三家,但那钱进不了县衙的口袋,现在这县衙还是没钱啊。
韩子仁想到就做,屁股一撅又撅到了杨廷和的知府衙门里,并没羞没臊的拍起马屁,“府尊,下官这是给您述职来了,乐山县分田、分种子都已经顺利完成,现在那地儿虽说还是穷,但百姓安居乐业。下官这……也总算没给您丢脸。”
他来的路上,天忽然下起雷雨,头发也湿得很深。
杨廷和让府里的人稍微替他整理一下,与此同时说道:“……方伯(布政使别称)被抓了。”
这说的,就是黄文佑。
韩子仁一愣,他知道现在是动荡时刻,却没想到换人这么快,臬司衙门这才换了多久啊?
“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好可一起去拜见一下。”
“府尊瞧得起下官,下官自是愿意与府尊同往。却不知新任方伯又是哪位?”
“路上说吧。”
黄文佑被下狱后,朱厚照没有客气,自然是想着安排自己人,且山东的情况刚有起色,再换个和他思路不对付的人去当杨廷和的上司,这不是恶心自己吗?
所以新任山东布政使,由詹事府属官右春坊右谕德王华调任。
右谕德这个职位虽然只是从五品,但明代职级低而地位显是正常现象,王华还是翰林院日讲官呢,这种皇帝身边的近臣,要么不出京,一出就是一方大员。
“实庵先生……可是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的状元公?”韩子仁只是个举人,说起来这个也是羡慕的。
“不错。”
杨廷和余光扫了扫他,“方正(韩子仁字),当今太子绝非平庸之主,便是我出任青州知府、实庵先生出任布政使,这都不是常例。因为殿下说过,为民办实事的官员才叫真正的好官。”
这么说起来这也是在鼓励他。
“方正的表现,我已经报给了殿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要做到这八个字,将来……也未尝不可期盼呐?”
这话说的韩子仁心头激荡,热血难抑。
但转头又想到黄文佑,那也是一种结局啊。
“下官谢过府尊!府尊,不知黄文佑所犯何事?”
这个现在也可以说了。
“殿下扣下了鞑靼使团的费用,黄文佑上疏,言殿下重蹈当年覆辙,要开大衅于边,将来必为国招患。”
韩子仁嘴皮子一翻,“迂腐。以往我大明也是以礼相待,可鞑靼还不是照样寇边?”
杨廷和点点头,“你倒是能马上领会殿下之意,不容易。”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行事的确会给人借口。就为了……银子?”
“为了整军。”
韩子仁眼睛一亮,“殿下,奇人也!”
山东的事了得差不多,
当初的专办官员,户部尚书周经也启程回京。
谢迁早就回去了。
此外,詹事府詹事吴宽、吏部左侍郎韩文也都前后抵达京城。
吴老先生离开了京城几个月,心中始终‘惦记’着东宫太子,他走的时候就知道东宫不知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但纵使做好了心里准备,真到京城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张天瑞升了左谕德,把书院办得风生水起,那个他昔日看好的王鏊天天讲学,明里暗里的说着圣人之书不足以办事的道理,
还有一事,令他心脏都要骤停了,便是太子把鞑靼人给得罪的死死的!
这是要干什么?!
早前他就和王鏊说过,当今太子是智足拒谏,文足饰非的人!将来必有新、怪之法,但他没想过会来的这么迅勐!
……
……
这个时候朱厚照正在和刘瑾商议毛语文所奏之事。
“大同的事,小办则不如不办,否则虎头蛇尾,想必不是殿下的心意;但大办……则边关不稳,值此之时也非明智之举。因而,奴婢以为大同……适宜缓办……”
“缓办……?缓到小王子准备好了,缓到明年、后年他寇边的时候办?”朱厚照笑着质问。
刘瑾顿时哑了,“这……奴婢愚钝,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其实也没什么,你想想之前王华说的话就明白了,前些年,小王子一直在收拾内部,眼下刚刚好。所以想必他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做准备,瞧眼前就明白了,他派如此大规模的使团,所为何事?”
壮大实力罢了。
明朝也没有不堪一击到那种程度。他若兴兵,规模小了无所谓,大规模怎么也要做做准备吧?
“不过也不能不防范他们做出危险的举动。我已请父皇下旨,传谕边关各镇,要他们加强防范,严密监视鞑靼人的异常行动。但……其实以小王子这种人的心态,咱们做得越过分,他越不会有所行动。”
刘瑾这是真的不懂太子的思量了,“这是为何?”
“因为他达延汗自负一代枭雄,大元大可汗啊……他给自己上的是这个号,足见其志向,可话说会来,正因为他有大志向,也才会有大忍耐。他不会因为愤怒而忽然改变自己的计划。他会忍耐,而且会在心中给自己暗示,便是他的忍辱负重是他作为人杰的体现,现在的冲动反而是个平庸之主了,一切都得是他准备好了,所以行动。”
“其实如果他贸然冲动,在那么多使臣还在大明的时候忽然兴兵,那这种人反而不足为虑了。”
刘瑾听完,心中佩服。
“传我的话,”朱厚照略作思索,随后站了起来,“再派一百锦衣卫赴大同,归毛语文节制,务必将违反朝廷禁令与鞑靼人交易违禁物品的势要、大家捉拿归桉。同时,传我的手谕给大同总兵徐盛,就说毛语文是东宫的人。”
这好嚣张。
直接就告诉他,我知道你有些念头已经在心里开始冲动了,但是你先别冲动。
不把这些大家族抄一抄,那整兵的银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来。听说那个周经已经回来了,这种愣头青脖子一伸说没钱,你能咋办?
关键这样还能斩断鞑靼人在大明境内的利益链条,一举多得,有何不可?
……
……
第二日,朱厚照着圆领红袍龙服的正装接见鞑靼使团首领,达延汗三子巴尔斯博罗特。
这个家伙留了个八字胡,下唇中间还有一小撮胡子,脑后的辫子弯起来有好几个圈,脸宽肉横,确实有北方大汉的传统。
前面的虚礼过后,
巴尔斯博罗特有些凶悍的表示:“我要见的是大明的皇帝!”
“你不应该想见孤吗?”这是朱厚照第一次这样自称,“大明有这样的太子,你们作为大明的敌人,竟一点也不关心?不至于吧?”
不至于这么笨吧。
巴尔斯博罗特心头大惊:难道当日说话隔墙有耳?!
但这其实就是朱厚照的换位思考而已,多简单的事,如果他穿越成达延汗的儿子,明廷有这种太子,他肯定是要见的,不见心里不安稳。
至于弘治,那是老朋友了,聊不出什么来。
“皇太子,要成为我大元大可汗的敌人?”
朱厚照居高临下的质问:“你们在大同镇外陈兵数十万,难道都是来交朋友的不成?”
“我们并未进攻!”
“废话!进攻了,你就回不去了!”
巴尔斯博罗特讽刺的说道:“大明号称礼仪之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也做不到吗?!”
朱厚照不是那种要脸的人,“你们派的使团规模都算一路兵马了,这哪里是来使?孤也不知道为什么派这么多人,是你们都怕被斩,所以来当‘使臣’?要不孤给你提个建议,你回去劝劝达延汗,把所有人都迁到关内当我大明之民算了,全是来使,孤一个也不斩。”
巴尔斯博罗特气了个头昏,差点忘记今天来的目的了,“我再说一次,我要见大明皇帝!为何要将我们这些使团人员的花销全部停止?”
朱厚照说道:“教你一个汉人的道理。别人的东西愿意给你叫恩情,不愿意给你叫本分。我们汉人,从来没有到别人家吃不上一顿饭还叫唤的。那叫乞讨。你知道嘛?”
“你,你这是侮辱!”巴尔斯博罗特阴森般的说:“皇太子殿下,你说的话可是要代表大明朝廷的!大明朝廷对我大元,真的要是这样一个态度吗?”
“你今日走出皇宫,就知道,孤是什么态度了。”
这话讲得让他迷茫。
但其实弘治皇帝整军的圣旨已下,宫外也开始了行动。
十二团营和上直亲军中都已经开始挑选兵勇。
这事儿在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京师戒严正是为了此事。
阁臣李东阳听说的时候,心如枯了一般,“世人都称李公谋……可怜我以为看清了东宫戒严京师的用意,却始终未想到,还有这第三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