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之见,陕城乱成这个样子,自然不能都推到章叡头上。夏州案不过是适逢其会,而陕城路常平仓,早就烂透了。
范处圭端着茶杯,暗想陕城路转运使是谁。
如今自然是吴元忠,可他才去未久,断然折腾不到这个地步。
之前是谁呢?
“那军粮呢?”范处圭手一抖,问道。
“还好。”杜良辰自斟满:“俺瞧他们虽打这主意,却未勾结起来,行迹容易败露。相比于陕城军粮,倒是孟州军资十分不妥。那常平仓里的粮食,俺瞧着倒似毁没在孟州的军粮。”
他那三门白波发运副使,便是为了勘查军粮。好在偶有损耗差异,也容易查清,一百石里少个一二斗,比常平仓强太多。
“都省、兰台亦在查孟州军资。”范处圭转而问道:“陕城疲敝如此,果真没有盗贼吗?”
“许是有过。幸而诸军汇聚陕城,如今又要募兵额补员。”杜良辰自顾自说道:“什么盗贼也烟消云散了。
否则盗贼蜂起,恐吴宣判捉襟见肘。可即便如此,百姓中的老弱残疾还是衣食无着。若是照着都省成议开田、屯田,只怕更是艰辛。”
“姚中丞亦如此讲。”范处圭奇怪道:“君在禁中未见得?”
“未有。”杜良辰摇头:“听小黄门说去接苏学士了。”
陈安平车驾抵达京兆府,便收到朝廷旨意,除去他经略使的差事,转而担任宝文阁学士、秘书省监。
吴元忠还特意为此广置酒宴,为陈安平庆贺,倒教陆朝恩、刘乙丙凿壁偷光,好好祭了一番五脏庙。
他们一行穿州过县,道路见闻多有不忍。可总不能辜负吴宣判一番好心,刘乙丙还画了当日的情形。
只是他丹青之技拙劣,只勾山勒水,或能滥竽充数,而一旦刻画人物,便惨不忍睹。他倒羡慕陆朝恩画技,各个传神,仿佛历历在目。
“陆常侍要给官家献画吗?”
“要献也是献你那副。”陆朝恩答道。
刘乙丙连忙谦虚,他自然知道他的画拿不出手,但也不好追问了。与陈安平这样的进士出身不同,宦官们回京没有敢声张的,不管在外郡如何威风,一到开封府地界,便仿佛抽掉了气力。
陆朝恩与刘乙丙就悄悄自新酸枣门入城,过了染院桥,径直入内城。
延福宫的道士、内侍与陆朝恩都熟悉,一见他入禁中,便来与他招呼。两人分别去后省缴差,静候官家召见问对,便歇在御药院里。
“老吕,怎好教你辛苦。”陆朝恩一见门口出现的胖子,连忙客套。
老吕满脸堆笑,手里提着八仙楼的烧鸡,另一支手里夹着两瓶酒,香气四溢,显是温好了的。刘乙丙连忙上前接过,取来两个杯子给二人斟满,并将烧鸡整治妥当。
“这孩子,打小就伶俐。”老吕的胖手抖三抖:“不可限量哇。”
刘乙丙却是恭敬的行礼,便就退出屋去。
老吕端起酒杯,二话不说抬手一敬,便即饮尽。
陆朝恩自然奉陪。
老吕将两人酒杯斟满,又是一饮而尽。
陆朝恩亦酒到杯干。
老吕还欲斟酒,却被陆朝恩硬是接了过去。
“我来。”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老吕哈哈大笑,扯一块鸡腿先递给陆朝恩,后者大嚼一口,又回递给老吕。
老吕边嚼边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陆朝恩没了胃口。
“怎的了?”
“闫真家完了。”
御药院这等差事,须得是官家、太后信得过的人执掌。
所谓“御药一职,最为亲密”。闫真能出任北面行营承宣使,也是陈安平信得过他。
但闫真却让陈安平失望,无论是濮永道,还是邱真都没有为闫真美言的兴趣。
在陈安平率军突袭安西府时,率先出逃的正是北面行营承宣使闫真。
若非神锐三军第四营都指挥使贾巽还记得拉上濮永道,陈安平很可能俘获开战以来最高官衔的宋朝官员。
邱真倒与闫真并无怨气,因为闫真的作为,导致安西府失守,反倒让邱真的功劳更显。
但他绝无可能为闫真说情,反倒比濮永道用词更激烈,认为闫真代表了全体内侍的恶行,并以此进谏,希望官家陈安平能反省过失,约束内侍。
他的奏疏在都省很受欢迎,这也是都省要求召回行营承宣使的契机。
陈安平也颇觉羞愧,但他终究是孩子心性,总是希望亲自问一问闫真。
闫真单独启程,倒比葛从义还早一日回京,说是风尘仆仆也不为过。
可他面圣时,不想承认自己的过失,心慌意乱之下,举发濮永道违令征粮、鱼肉百姓,邱真中饱私囊,侵吞公帑。
当晚,都省值房便得到了消息。次日御史台进谏官家陈安平,不宜使内侍干政。
其后便是户部、太常寺、鸿胪寺等衙门各出条陈,将闫真往年“劣迹”写的明明白白,直送禁中。
罗太后大怒,令韩常严查。
闫真当晚就畏罪自杀,都省却并不罢手,严词指控御药院贪弊纵横,请官家、太后为天下表率。
闫真的侄子、伯父因此被开封府缉拿,查出其不法事项十六条,前后罚钱九万六千余贯,刚好比其家产多一点。
“我去看过,全完了。”老吕摸着下巴直摇头:“三五岁的孩子,也赶到了街上。俺见着可怜,给了五贯交钞,让他们去住店。
没料想,几个衙役便要上来拿俺。幸得葛同知解救,谎称俺是皇城司来试探的,否则便要走不脱。”
“公人趟这浑水?”陆朝恩皱眉:“这是赶尽杀绝啊。”
老吕连连点头,下巴乱颤。
“他们能得甚好处?”
“不晓得。”老吕低声道:“俺问了几个旧识,都说是叶府尹的严令。可葛同知却与俺讲,是钱府推的主张。”
“钱绪钱子美?”陆朝恩想起那个有几面之缘的瘦夫子。
“便是这厮。”老吕狠狠点头:“忒也狠毒。”
陈安平自禁中出来,便见阿柴牵着马在左掖门外愣着。
穆武战死后,陈安平为其收敛尸身,差了公人送回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