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都省调遣粮秣、军兵,还是处置灾情,平复民怨都需要时间,陕城屯田、编练部伍更需要时间。
“那党项为何愿议和?”
“许是其国内有变。”
虞钟将这些零碎记忆抛开,转而看向副使祝继善,对方却只是仰望夜幕。
星月辉映,的确很美。
如果没有机要禀奏的话。
陈安平将宦官推开,自己披好衮服,坐起身来。
“西京道还是南京道?”
“南京道。”李克杄恭敬的将奏疏呈递。
他是宗室远亲,比不得李克檐那种贵胄。但胜在老实本分,且是党项宗室里少有的孝子,被陈安平封为严兴郡公,立为榜样。
这次东征,也特许他随行,主管忠武军、泰武军,任征东将军。
因在鸣沙城下负伤,被送回行辕。陈安平所幸便让他随驾侍候,临时让他兼任陈告司中郎的差事。
陈安平看过奏疏后,有些气恼,但他很快制怒,让李克杄为他找出中书省前番呈奏的河间郡奏疏。
他比对看过,心里已有些眉目。因见李克杄仍伏首,便出言道:“去请两省大臣来。”
“遵旨。”
不到一刻,两省随驾诸臣便赶到御辇外候见。
陈安平一体召见后,眉头一皱,旋即笑道:“克杄,去将两位皇子请来。”
“遵旨。”
御前诸臣这才知道,李克杄方才并未召五皇子李定傕和六皇子李定肆。
各自猜测可是有何矛盾,只有参知政事兼陈告司知事、洮乡侯王济礼有所察觉。
但他知道陈安平心性,却不露此聪明。前番接任四方查访司的范知古坏事,陈安平便想让他去重掌四方查访司,但他以年老体衰拒绝,且打算这几日便上疏致仕。
几位皇子愿意争抢,那是陈安平故意为之,他可没本钱投进去。非但如此,他连隔岸观火,瞧个热闹都避之不及。
一待李定傕与李定肆入内,陈安平便将先前所奏报讲明:河间郡民乱。
“中书此前已与罗玛国和议,道是河间郡转危为安。”陈安平笑道:“朕看这奏疏倒有几分谶语的意思。”
此话一出,倒教诸臣警惕起来。
东征之前,有大臣反对过。
周围清楚的人纷纷看向王济礼。王济礼觉得事不可免,犹豫着要不要自辩两句。
却听有人讲道:“臣早有谏言。”
众人一看,却是随马吉德东来的枢密省都判官石镇恶。他本出使岐国有功,要升转一阶,奈何反对陈安平亲征。
但念他一片忠心,又素有德望,陈安平也没怎样,只是让他官居原职。
这次马吉德任伐宋大元帅,东行之时,便带了石镇恶。
一来免得他留在中京坏事,二来若是陈安平不嫌弃,便让石镇恶作议和副使,定能让东贼嫌恶。
不料他却被陈安平留在中兴府,便是更换副使也差得陈安平。如今见他出列,陈安平也想起前事。石镇恶的确说过,如果他坚持东征,南京道可能不保。
“然卿有何策?”陈安平问道。
“惟今当和宋而返。”石镇恶上前进言道:“大军空悬于外,靡费钱粮。陕城已成白地,而南京道,不可有失。往昔恭伏今朝叛,一纸和约何足凭?不惟南疆,北疆亦有可虑。”
陈安平抬手止住石镇恶高谈阔论,笑道:“卿但言对策。”
“臣遵旨。今官家宜回师两京,且令中书相于西京募兵击退廓尔蛮,再令休整之南道兵还乡。明年更起兵马,以讨罗玛、突厥。而东道兵回返驻守北疆,示东朝诚意。”
平平无奇。陈安平听后并不满意,但亦好言宽慰。
诸人见他如此,便知他并无追究“谶语”的意思,各自安心不少,但此时也不愿多嘴。
“臣有禀。”王济礼思虑再三,出列进言。
“讲。”
“南京道易定。而臣恐纪氏别有妄图。”
“范卿家亦如此说。”陈安平笑道。
朝中范姓大臣不少,众人一片犹疑。虽无实据,但王济礼直觉认为是陈安平。
“王卿于南路贼有何对策?”
“臣以为中书、枢密二相足以定之。”
其余诸臣也顺势附和,或者说南京纪野府自有强兵,或者说嘉德郡山川险阻胜十万兵。总之,并不将古尔、岐国兵马,乃至河间郡乱民放在眼中。
陈安平只留下石镇恶与王济礼二人,又着李克杄随侍。
待诸臣退走,他便将三封奏疏递给王济礼、石镇恶。前两封事关周国,后一封事关岐国。
陈安平先看看石镇恶,又看看王济礼。
王济礼将奏疏奉还,石镇恶出列进言道:“臣以为周国点兵的确可疑。官家若肯回师,其必缩爪牙,而若官家仍困于陕城,恐其将有逆行。”
“臣,附议。”王济礼出列附和。
“可有对策?”
“臣以为官家回京即可。”石镇恶立刻进言:“周国聚兵多半是虚招,而官家回京便可破之。”
王济礼闻言便知他打算。
石镇恶还是反对陈安平御驾亲征。
虽然他建议陈安平回京,但两京亲军随驾五万余,岂能托付于外?
至少也要回师三万。如此一来,亲征便告结束,而马吉德那里要和也好,要战也罢,都无甚紧要——功劳亦小许多。
“王卿以为如何?”
“臣,另有一得之愚。”
星辉之下,把酒言欢。
陈安平将酒杯斟满,起身向主位的马吉德礼敬。马吉德亦还了半礼,并很给情面的一饮而尽。席间顿时呼喝热闹起来,军将、文吏,美酒、佳肴,与墙外的刁斗森严格格不入。
宾主尽欢,杯盘狼藉。
陈安平搀着马吉德,左右晃动着入屋。他亲自将蜡烛点燃,又铺好一副舆图,眯着眼睛细看起来。马吉德假寐一会,未闻动静,反而坐起来。
“范侍郎,好兴致。”
“有扰元帅,死罪,死罪。”陈安平拱拱手笑道。
马吉德也不信他胡言乱语,走近那副舆图问道:“侍郎观图,可有所得?”
陈安平听出马吉德“官途”的谐音,知其深意,连忙禀道:“官家无旨意。但遐思而已。”
马吉德放心不少,抬手侧首,打个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