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朝堂之上初显锋芒的皇帝, 病倒了。
钟离朔一年到头,小病不断。即使再忧心她身子的禤景宸, 也乐观的觉得这只是一次风寒。
可自发烧那日算起, 皇帝已经五日高烧反复。到了第六日, 身子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夏蝉一样的血色疹纹。太医束手无策,就连监天司的大司命也窥不出皇帝这是得了什么病。
只以皇帝原本就身子亏损,抵抗不了外邪, 养在了深宫里。
皇帝这一病,令刚平息了动荡的朝政又起了波澜。这么体弱多病的帝王, 能否撑过这样严寒的冬日, 成为了源州城贵族关注的要点。更有甚者, 为了将来, 已经把注意打到了云中王的身上。
朝政不稳,皇帝一病不起, 面对如此内忧外患,饶是再镇定的皇后也急得上了火,嘴唇干裂, 染上了赤色。
她日日守在昏昏沉沉的皇帝身旁,一面照料着她, 一面批阅奏折。活生生撑了月余, 这才换来皇帝苏醒。
这一病, 仿佛抽掉了钟离朔所有的生气。她醒来之后,一直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虽然十分惊险,可也总算是醒来了, 这就足够一直忧心的皇后舒展眉宇。
带病的躯体十分软绵,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施为。钟离朔陷在柔软的被窝里,半眯着眼感受着温热的毛巾擦拭过身体所带来的清爽感,仰头努力去看压在她身上的女人,望着她比以往消瘦的下巴,轻叹道:“梓潼,消瘦了许多,这月余,是孤累你了。”
“殿下说这话之前,实在是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身子。”
这一月,宸宫的地龙都烧得宛若暖春。血气旺盛的皇后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侧坐在龙床边,垂眸望着身下这具摊开在眼底如玉般莹白的消瘦身躯。
她的目光扫过雪色肌肤上落下的斑驳红痕,心疼道:“殿下这一病,怕是要好几年才能养回来了。”
那原本就消瘦的身体,这一病后,瘦的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只余皮包骨。
殿中明亮的灯火融进了皇后的眸中,燃起了一簇火。她凝视着身下这具消瘦的躯体,捏着温热的锦帕划过了皇帝贫瘠的胸口,一路往下,朝双腿间滑去。后知后觉的钟离朔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语带惊讶:“梓潼……”
湿热的毛巾划过双腿间,敏感的大腿内侧摩擦着对方的手背,令钟离朔打了个寒颤。她屏住气,想要抬手掩盖私密之地,却在下一秒,被人轻而易举地翻了一个面。
面颊接触着柔软的被褥,整个人都趴在床上的钟离朔只觉得背上一暖,湿热的帕子盖在了肩胛骨上。
湿漉的触感与皇后温暖的指尖沿着背脊一路往下,趴在床上的钟离朔颤抖着手指,下意识抓住了被单。
“殿下……”
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伴随着湿漉的温暖抽离,一具温热的躯体挡在了她身上。
皇后在身后盖住了她,却保持着些许距离,没有压在她身上。钟离朔不自在地瑟缩着身躯,却被喷洒在耳边的温热呼吸惊得僵住了躯体。
呼吸相近,她听到皇后近乎呢喃的低语。
“切莫再如此吓我了,我……”
你……什么?
梓潼你要说什么?
禤景宸深吸了一口气,隐下了几乎到嘴边的一句话,从钟离朔身上起来。一边为她穿上干燥的中衣,一边说道:“楚国如今都指着殿下,殿下若有万一,让我等如何是好。”
钟离朔心下一松,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任由皇后替她穿好衣物,说道:“孤这身子,早就做好万一的准备了。就算孤有个万一,楚国不是还有梓潼嘛。”
“殿下。”
钟离朔抬眸,又见她的皇后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她弯唇,轻笑一声,道:“好了,不会有万一。孤这样软弱的身体,汤药喝多了,或许也能长命百岁呢。”
“如果能长命百岁,梓潼就要因孤受累一生了。”
钟离朔伸手,搭在了皇后的手背上,轻轻握在了手中。她仰头,看着自己的皇后,露出了令人沉湎的温柔神情。
禤景宸恍惚了刹那,只觉得这一生好似就如此完结了。
钟离朔的病,在除夕之前总算是痊愈了。
为了巩固朝政,安抚人心,病愈之后的钟离朔于元宵大宴群臣。这次欢庆之宴后,钟离朔以为她会迎来一个逐渐清明的朝政,却接到了溯北集合八大部落进攻源州的铁蹄。
入春之后,溯北大军破掉了望月关峡谷,分三路兵线南下,连夺澜州数城,彻底点燃了楚国边境的烽火。
北境战事失利,与朝中诸臣观望的态度,令钟离朔意识到去岁的雷霆一击,在震慑了权臣的同时,也激起了他们的野心。
朝中党争又开始复苏,朝臣以澜州战事为由开始谋夺兵权。贵族们请愿云中王代天子征溯北,几番争端后,以徐明义为首的新党请旨皇后统率大军出战澜州。
钟离朔在幼弟与妻子之间抉择,最终与禤景宸做出了一致的选择。
樱花于枝头含苞待放的春日清晨,皇帝裹着厚重的大氅,登上了北方的武门城楼。
那日春雨微凉,如雾般的细雨飘荡在士兵们的长戟上。皇帝站在城楼上,望着藏在浩荡雾雨下的士兵,击响了第一声送行的军鼓。
恢弘的号角声响起,软弱的帝王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皇后,千言万语凝在了眸中。
“为我楚国,必当凯旋!”
皇后拔剑,于城楼高呼一声。红色的令旗冲天而起,应和着统帅的声音,城楼下的数千士兵整齐划一道:“为我楚国,必当凯旋!陛下威武!皇后威武!”
声音震天,宛若惊雷。
军鼓与号角齐鸣,皇帝随着皇后下了城楼。侍卫们将皇后的马牵了过来,停在了城门口。
钟离朔立在马旁,看着面前一身银甲的皇后,笑道:“梓潼,樱花花期很短,还请早些归来。”
她带着笑,仿佛只是送她的皇后去一场日期不长的远游。
禤景宸凝视着她温柔的眸光,神色凝重的点头:“殿下,我必将胜利带给你。”
皇帝又笑了,伸手牵过她,只是叮嘱了一句:“保重身子,早些回来。”
她的眸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可是吐出来的话语却满带期盼。钟离朔坚信着皇后会赢,一如她此前所有战役一样,会大胜归来。
禤景宸重重点头,在皇帝的凝视中上了马。
号角声在响,测好出发时辰的大司命下达了出发的鼓声,驾着马与军队迈开了第一步。
禤景宸坐在马上,拽进了缰绳,垂眸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最终还是坚定了目光,一踢马肚子朝着遥远的北方前行。
马蹄声飞驰,急性的大军很快将平整的北门踏得一片泥泞。恢弘的鼓声中,飞驰于马上的禤景宸回眸看了一眼,目光瞬间被站在城门口的皇帝紧紧抓住。
她的君主站在红旗飘扬的城楼下,站在浩荡的百官前,深深地凝望着她。
灰蒙蒙的雾雨中,禤景宸仿佛能看到她温柔笑着的模样。
万中无一,这就是她的帝王。
是禤景宸第一次遇见她的时,也是最后一次见她时,镌刻在心上的模样。
她们都没有想到,马背上的一回眸,成了此生的最后一眼。
十日后,禤景宸抵达澜州,不过半月,便取得大捷。
可此次溯北来势汹汹,一次胜利后,战事就胶着了起来。皇后被拖在了澜州,就连大司命也因为战事吃紧带着监天司一起过去了。
绵长的战事中,粮草尤为重要。为了保证皇后的后方无忧,钟离朔想尽了办法筹集粮草。一面要忧心战事,一面还要操劳繁忙的国政。原本就在去年大病中瘦到不行的皇帝,脸色越发苍白。
在皇后征战溯北的要事下,大臣们还是有着一颗不死的争权心。以溯北来犯国政不稳,皆是因着皇帝无后,国基不稳为由,乘着皇后不在中宫,一面奏请皇帝另纳皇侍,一面请旨册立云中王钟离幕为皇太弟。
钟离朔被这群乱臣搅得头疼,索性摆出了强硬的态度,以战事为重待皇后归朝再议统统拒绝了。
大臣们劝不住她,就去怂恿了云中王。可谁知道云中王是个实心眼的,听到人胡言乱语就把人赶出王府,还急忙入宫找到钟离朔告状去了。
稚嫩的少年一年闯进朝晖殿时,皇帝正伏案批阅奏章。她像是被压弯了腰的松柏,佝偻着身躯一手持着朱笔批改着,一手掩着口鼻间或发出几声轻咳。
钟离幕一进来,还没见着人就开始说个不停,“皇姐,宁国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这才二十出头,要皇嗣还早着呢,可你知道嘛,这人竟然就敢打国之基石的主意。”
“他个不要脸的,自己别有用心,还想拉我下水,让我哄你册立我当皇太子。”
“我呸,这不是在害我嘛!”
钟离朔轻咳了几声,仰头看着喋喋不休的钟离幕,刚想说些什么,一口气上不来,逼得她剧烈咳嗽了起来。
手上的朱笔一抖,她佝偻着身躯,捂着口鼻,咳得浑身颤抖。
震天的咳嗽打断了钟离幕的话,他急忙的上前几步,看着快将内脏咳出来的钟离朔,着急道:“皇姐,皇姐,你怎么了皇姐!来人啊,传太医!”
钟离朔伸手,扶着他的手臂,剧烈咳嗽了好几声,这才缓上了一口气。她抹掉了嘴角,将手握成拳,放在了身侧,抬头看着幼弟,吃力的道:“孤没事。你再说说,那宁国侯如何了?”
她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唯有嘴唇,殷红似血。
作者有话要说: 哇,朔儿你要相信,我是你亲爹啊!!
(要买实体的朋友快去啊亏本大甩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