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忘记雪山上的事?”夏利闭上眼,思绪回到遥远记忆中越后国的雪谷。
“的确是很多年了,谢谢你提醒我,虽然我已经一千两百三十九岁了,不过好像还没有得老年失智症,我也没忘记,那天你夺走了我的初吻。”秋子苍白的脸上泛出微微的红晕。
“这种事的确很难忘记,当时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
“能和你一起死好像也不是很坏的事,我记得我这么说过。”
秋子在夏利面前放上一杯满溢着白色奶泡的卡布奇诺和一碟提拉米苏,也给自己一杯相同的咖啡。
夏利啜了一口,露出腼腆的笑容:“我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能喝到秋子亲手泡的咖啡。”
秋子一手支着头,凝视夏利:“不够好。怎么都比不上我们被雪奈困在雪山时你请我喝的那杯。”
“那只是幻觉而已。记忆里的东西总是特别美好。”
“的确是这样。不过你和我记忆中的夏利,还是一样,那么完美。你回来多久了,我猜猜看一个月又七天?”
秋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夏利,他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有点红肿,但还是非常澄澈,嘴唇的线条柔和的微微弯起。
“差不多,你怎么知道?”
“血盟并没有失效不是吗?我感觉到了。”秋子微笑。
“你恨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希望你活着。”夏利垂着眼,有点沮丧。
“老实说,我的确非常恨你,你让我尝尽了人世间的苦难。我的亲人一个个比我先死去。”秋子搅拌着咖啡杯里的泡泡,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让人难以忍受,我试着毁灭自己──从悬崖上跳下来想摔死自己,跳进海里想溺死自己,血盟的力量太强烈,我放干自己的血,想将你留在我身上的不死魔咒驱逐出去,偏偏就是死不了,即使再痛苦我的身体都会自己慢慢复原,哈哈……”
秋子嘲弄着自己,夏利心如刀割。
“我要怎么做才能补偿你?”夏利嗫嚅着。
“我累了。让我解脱吧。”秋子盯着夏利的眼睛,等着看夏利的反应。
“好。你有这权利。”夏利微笑。
微笑却又悲伤。
“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爽快,让我有一点点不忍心。其实,这杯卡布奇诺里我已经下了毒,你不会怪我吧?”秋子仍专注的看着夏利。
夏利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又喝了两口咖啡:“我去小滨,看到了你留下来的讯息,才知道传说中的那个吃了人鱼肉,不老不死的尼姑原来就是你。当时我就决定了,如果你还爱我,我会遵守约定,抛下一切留在你身边。如果你恨我,想要我死,那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我们的约定,我已经先违背了,我嫁人了。你是未来的王,你有美好的未来,为我赔上一条命不后悔吗?”
“我不是独生子。我弟弟尼克斯、妹妹宁芙都可以代替我,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痛苦,这都是我造成的。”夏利悽然一笑:“告诉我,田八云他后来过得好吗?他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吧?”
夏利开始晕眩,他知道秋子不是在吓唬他的,咖啡里的确有毒,他皱了皱眉头,强打着精神想听完秋子的回答。
“你走后,我和田八云沿着我们去越后国旅行的路线再走了一回,寻找还记得你的人,但是他们全都忘记你了,你就这样不着痕迹的消失了,仿佛你从来不曾存在。全世界只剩下我和田八云记得你,我们相依为命,我后来嫁给了田八云,他对我很好,用尽了一切方法哄我开心我们还有了两个孩子,小枫就是我和田八云的后代。”秋子瞄了夏利一眼,心里有一点期待夏利会生气。
夏利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你本来就是田八云的我并不意外。”
秋子有点失望,轻叹了一口气:“田八云三十五岁开始,身体的状况就越来越差,我想是银水晶戒指的能量快用光的缘故,你父王告诉田八云他最多可以再活二十年,我想那应该只是安慰他的田八云的求生意志很强烈,一直在苦撑着,三十八岁那年,有一天夜里,孩子们都睡了,田八云拖着病体偷偷的跑回后濑山老家,在好奇心作祟下,我在后面悄悄跟踪,然后我就看到他在老家门口那棵山茶树下拼命的挖,他的身体那么虚弱。”
“女儿红,他在挖我埋的酒。”
夏利的心撕裂了开来,任凭他怎么深呼吸都无法舒缓心里的痛楚。夏利拿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大口,仿佛那是可以止痛的麻药。
“我想帮忙却忍了下来。那天是满月,他抱着挖出来的酒坛对着月亮又哭又笑,然后喝得烂醉,第二天晚上他就走了,走得很安详。”
“他是无法割舍这段友情。”
夏利没有回答,将提拉米苏一口气送进嘴里。
“你真的不怕死吗?”秋子的呼吸紊乱,语气也开始含糊。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你不是也经历过了吗?”夏利呛了一下,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往前倒伏在桌上,他听见咖啡杯碎裂的声音,再来便是一片完全的死寂。
“你打算拆了这里吗?”是伊藤枫的声音。
“小枫老师,我怎么……”夏利看见伊藤枫就站在他身旁,他躺在床上,他记得这里,这是他小时候寄住在伊藤枫家时住的房间。落地窗的玻璃被他的高音频尖叫声震破,碎裂了一地,冷飕飕的风吹了进来。
“秋子呢?”夏利坐了起来,还有点昏沉。
“隔壁房间,她比你早清醒,我骂了她一顿。”
“她没有错。是我毁了她的人生,让她痛苦又寂寞的过了一千两百多年。”夏利十分郁闷。
“你喝了一口,她就告诉你咖啡里有毒,没想到你居然全喝下去了……你真的想死啊?你让我怎么跟丁维交代?”伊藤枫锁着眉头,生气的说。
“我想念田八云,想念当年三个人一起的日子。”夏利双手环胸,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老师你不明白。”夏利垂着泪,他的心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你这小鬼,你以为老师活了这把年纪还不懂吗?我可没像你这样要死要活的。”
“我亲生父亲是个国际毒枭。”伊藤枫吸了一口气,仍然抱着夏利,夏利知道她哭了,她从来不让夏利看见她的眼泪:“他逼死了丁维的养父母丁海夫妇、又杀死你妈妈的养父夏利柯伊博士,还掳走她想把她吃掉,丁维脸上的刀疤、身上的枪伤也是我父亲造成的。”
“他……”夏利震惊。
“我们的祖先是不死人,他一直深信不疑,他拼死把你妈妈救了出来,我父亲发现了秘密,他折磨丁维,后来被国际刑警逮捕了,最后发疯死在监狱了。”伊藤枫放开了夏利,继续说:“而这一切的导火线就是我。是我不经意的透露了丁维一家人的行踪,害他家破人亡,也连累了他所爱的人。我真的很抱歉。”
“老师……”
秋子走进房门。
“秋子,你没事吧?”夏利低声问。
“只是试验,血盟果然还有效,你没事,我就没事。”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我还要看着小枫结婚。”秋子缓缓的说。
“小枫老师要结婚了?”夏利惊讶。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秋子微笑:“他跟丁维从来没有开始过,所以也不必刻意结束,小枫已经走出阴影了。”
“恭喜。”夏利看着红着脸的伊藤枫说:“我替我爸爸衷心的祝福你。”
“你们谈吧!我去收拾碎玻璃。”伊藤枫说。
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又回头瞪着秋子:“你要是伤害他,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夏利是你带大的,就像你的孩子,我知道。”秋子苦笑。
夏利静默不语,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秋子就在眼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秋子沉默了半晌,低声说:“你去过小滨,见过‘白’了?”
夏利点头:“那不是原来的‘白’,不太一样,是你的式神对吧?”
“不只是我,还有一半是田八云的。”秋子凝望夏利澄澈的眼睛:“从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我便被你迷住了。”
夏利安静的聆听。秋子开始叙述她的故事,漫长的一千两百年:“田八云死后,那棵埋过女儿红的山茶树也枯死了,我将田八云的骨灰葬在那棵山茶树原来的位置。两个孩子则托付给了我的远房堂兄,他膝下无子,所以我的两个孩子。
我舍不得孩子,但是我知道我的容貌永远不会老,人们私下都在议论纷纷,说我是个妖女。他们在正常的家庭长大会比较好,我到处漂泊流浪,但还是关心我的孩子,常常偷偷回来看他们,我的长子在十五岁时跌进河里淹死了,次子顺利长大结婚生子活到五十六岁生病死了,我孙子小吉二十岁的时候和人打架被人砍死,当时他的儿子才刚出生,诸行无常,诸行是苦……一百二十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