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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幕【龙雀】(中)

这是一座位于光阖院地下深处的牢狱。

不久前廉牧为了方便提审和管理,决定用它来关押重要犯人。从曜阁下到这座牢狱得过十八层关卡。每层关卡都有四名八阶巅峰水准的武者看守,并且每层关押的犯人数量还不一样。第一层关押有十八个犯人,以此类推,最后一层只关押一人。

整个牢狱只有一条出入口。

由于这座牢狱离地面有很长一段距离,加上每层关卡守卫森严,所以一旦被关在这里,除非是死了,否则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

即便是发生了“越狱”,先不谈“越狱”那人能否打败每层守关者,光是每层用来封锁出入的「银金」巨门,都足以断了“越狱”之人“越狱”的念想。

银金作为当世硬度最高的凡铁,会在接触不到日月星辰光辉的黑暗里,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继而加固硬度,如同在黑暗里披上了一层“冰霜的铠甲”,因此银金又被称为“冰金”。

而这座位于光阖院地底深处的牢狱大部分都是由银金所打造,恰又处于地底深处接触不到天光,所以这座牢狱被称作「冰牢」。

光阖院荒废的这几年,基本上所有犯人都会被关在霜剑城北部的牢狱。但是现在,随着光阖院重新成为霜剑三司总府,这座当年由柳氏先祖亲自设计的「冰牢」,也顺理成章被廉牧所重新启用。

没有哀嚎痛哭,没有老鼠吱吱。

除了出入口的封门,里面的牢房也是以银金打造。厚重的冰霜隔绝外界所有的声响,也隔绝了关在这里的犯人,彼此间的联系。孤独幽邃的「冰牢」在十八道银金封门之下,犹如一片被遗忘的世界。

时而开启的银金巨门,带来稍纵即逝的光,并关在这里的犯人既看见了希望,也在巨门封闭的时刻独自承受无尽的绝望。

据说,「冰牢」的深处常会隐现细微的水流之声。但是,守卫这里的霜剑却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而那些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则常能听到。久而久之,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传言于此间散开,如果有人在「冰牢」里听见水滴声。不是快疯了,就是快死了。

此刻的小李正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细微的水流声从他的心间流过。面对先前墨殇的严刑逼问,小李漫不经心的将那些他想说的都说了出去,而那些不想说的,任凭墨殇再怎么费尽心思,也终究没有一点办法。

那些被刑具划破的伤口早已结痂。

疼痛感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消失。

小李记不清今天是什么日子。

被关在「冰牢」的这些天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昼,什么时候是黑夜。对于小李而言,这里只有无尽的幽邃,以及刺骨的寒冷。换做常人若是被关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思量间,小李缓缓睁开了眼。

他发觉银金打造的巨门开始渐渐褪去“冰霜的铠甲”。这时,一抹狡黠的笑容挂在了这个男人的脸上。片刻后,这座「冰牢」第十八层巨门在四位霜剑的合力下缓缓开启。

接着,久违的墨殇高举火把,带着廉牧出现在了小李的面前。看见廉牧之后的小李似笑非笑。对于眼前的这一幕,他既不意外也不感到有任何的惊喜,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廉牧听罢,与墨殇对视一眼后,问小李道:“听你这语气。在这儿等我很久了?”

小李:“外面现在应该是晚上吧。”

廉牧:“这对你而言重要吗?”

小李笑而不答,转问墨殇:“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些,没有骗你吧?怎么样,如今查出来那人是谁了吗?幕后指使又会是谁?”

墨殇没有理会小李,小李笑了笑:“唉,几天不见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霜剑的人可真是翻脸无情啊!”

廉牧转而低声问墨殇:“刚刚在上面忘了问你,这个人的身份你查清楚没有?”

墨殇摇了摇头,廉牧眉头一皱:“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所说之话你也信?”

墨殇:“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特地消失,暗中核查验证先前他跟我所说的那些话。”

廉牧沉思不言,一旁的小李笑了笑:“一开始我是想到了你们会将我关在「冰牢」,但是却真没想到你们会将我关在第十八层。”

廉牧疑惑的看着墨殇:“对了,你为啥把他关在第十八层?”

墨殇:“一开始我是将他关在第七层的,但是随着他所提供的情报之机密性与严重性,于是特别的人我就给了他特别的待遇。”

话语间,廉牧沉思不言,与墨殇缓步来到小李面前冰冷的铁栅栏外,借着火把的光,满脸肃然的审视着这个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犯人。而小李也在同一时刻,借着火光打量着廉牧:“你就是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

廉牧:“正是,请问你哪位?”

小李:“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廉大统领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廉牧疑惑:“我是谁关你屁事?”

小李笑了笑,转而问墨殇:“墨副统领,我请您将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带来见我,为何你却带来这么一个粗鄙之人?”

墨殇冷冷道:“这位你口中粗鄙的廉大统领,就是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我已完成约定,现在到你了。”

廉牧疑惑:“你和他做了什么约定?”

墨殇淡淡道:“我带廉氏最后的血脉来见他,他就告诉我霜剑的内鬼到底是谁,背后又是谁在指使。”

廉牧听罢清了清嗓子,对小李威严道:“原来,就是你就是墨殇口中那个要见我的人?现在我来了,说吧!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话语间,小李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并淡淡道:“你们回去吧。”

廉牧与墨殇相互对视一眼,接着疑惑道:“你这是在玩我们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李:“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你想知道的。我要见的人可并不是你廉牧,而是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

廉牧听罢,瞬间脾气上来了:“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暗指老子不是廉氏的后人是吗?”

“廉氏乃将门世家,最后的血脉怎么

可能是你这样的粗鄙之人,”小李顿了顿,继续道,“莫非,你娘偷人?”

廉牧怒道:“墨殇!”

墨殇疑惑:“属下在!”

廉牧:“把这间牢房的门打开!”

墨殇迟疑:“这……”

廉牧:“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墨殇:“「冰牢」这最后一层的最后一间牢房的钥匙,不是由您来保管的吗?我怎么会有。”

廉牧愣了愣,对小李怒道:“今儿算你走运!我出门没带钥匙,不然我弄死你!”

小李笑道:“廉大统领可真有意思。”

廉牧:“你到底是谁?”

小李:“我只是个卖面具的小贩。”

廉牧:“卖面具的小贩会知道霜剑内部有鬼?你这小贩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小李:“或许霜剑的内鬼曾在我这里买过面具。”

廉牧:“买你面具就知道那人是内鬼?”

小李:“我卖的面具可不是一般面具。”

廉牧:“你的面具难不成还镶了金啊!”

小李:“敢以世家图腾为脸谱的面具,我敢卖也不一定有人敢买。”

墨殇:“但是谁买了,必然有问题。”

廉牧:“哪些人在你这里买了面具?”

小李微微侧首,迟疑了片刻道:“听说,最近霜剑抓了不少墨国的暗探?”

廉牧:“怎么,你熟人?”

小李:“或许里面有我熟人。”

墨殇疑惑:“你是墨国人?”

小李:“我说我是,两位信吗?我说我不是,两位是信亦或是不信呢?”

廉牧:“告诉我,有哪些人从你这里买了面具,我就放你回墨国,如何?”

小李:“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你将我跟那些被抓的墨国暗探一起放了,如何?”

廉牧想了想:“可以,不过得等我们先验证了你有没有骗我们。”

小李:“那是自然,到时候希望廉大统领言出必行!”

廉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墨殇听到廉牧说这话的时候,本想阻止,但就晚了一瞬,廉牧就已话音落定。未等廉牧发问,小李继续道:“等会我回答完你的问题,麻烦你把我从这幽深的第十八层提到和被你们抓的那些墨国暗探一起。”

廉牧:“没问题。”

墨殇:“不行。”

廉牧与小李同时带着疑惑的神色看向墨殇。廉牧不解道:“为什么不行?”

思量间,墨殇渐渐已经明白为什么小李要见廉牧,目的就是为了等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出于谨慎,墨殇与廉牧小声道:“此人身份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墨殇建议大统领三思。”

廉牧回应:“莫慌,我自有分寸。”

或许是站累了,亦或是伤口隐隐作痛,当廉牧与墨殇交头接耳之时,小李盘腿而坐,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等待他们给自己一个最终的决定:“两位想好了没有?”

廉牧:“就按我说刚刚的。”

小李看了眼墨殇:“墨副统领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墨殇举着火把沉默不言,回以小李满是杀意的双眸,小李转而对廉牧笑道:“廉大统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过,只能问三个问题。”

廉牧:“为什么?”

小李:“这是我的规矩。”

廉牧想了想,道:“好。”

小李:“请问第二个问题。”

廉牧眉头一皱,心想:「第一个问题就这么没了?这厮在玩我?」,但是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廉牧冷静的问小李:“自从你来到夙国,哪些人买过你的面具?”

小李思索道:“霜剑寒甲司副统领墨殇、大司农鹿呦大人、柳氏长公子柳风尘、以及墨副统领的那位徒弟周康。”

廉牧惊讶道:“柳风尘?”

墨殇失声道:“周康?”

廉牧皱眉看向墨殇,神色凝重。

刚刚小李报的那些人名,除了鹿呦,其实没一个不让廉牧感到惊讶的:“你也从这人那里买过面具?”

墨殇:“付了钱,面具没给我。”

廉牧:“什么意思?”

墨殇:“他人被关在这里,怎么给我面具?”

廉牧似是有些明了墨殇的话语深意:“难道,先前关于内鬼的情报是你花钱从他这里买的?”

墨殇点头不言,继续默默举着火把。廉牧对墨殇竖起了大拇指:“墨副统领真是豪气!”

墨殇:“一切都是为了霜剑。”

小李似笑非笑:“第三个问题。”

廉牧想了想,问小李:“霜剑内部的那只鬼究竟是谁?”

话语间,小李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廉牧身旁的墨殇,廉牧顺着小李的目光也看向廉牧,并在悄然间与之保持一定距离。墨殇听罢,眉头一皱,看了眼廉牧又看了眼小李:“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李似笑非笑道:“请墨副统领侧耳,关于这个内鬼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

廉牧疑惑:“为什么,能决定你究竟是何结局的人是我而不是墨殇!”

小李并没有理会廉牧,而墨殇则在这个时候侧耳与小李。这一幕看的廉牧有些生气但是又没有任何的办法。待小李跟墨殇说完这些之后,转而又与廉牧道:“希望廉大统领信守承诺。”

廉牧笑了笑:“你得先告诉我内鬼是谁?不然别指望我兑现刚刚说的话!”

小李不慌不忙的应答道:“其实我已经告诉了廉大统领,不信你可以问墨副统领。”

廉牧疑惑的看着墨殇。

此时的墨殇神色凝重,似是已经明白今天午后那张没有被烧完的纸条究竟想要传达着怎样的信息,他眉头紧锁与廉牧道:“我们走吧。”

廉牧不解:“去哪儿?”

墨殇:“离开这里。”

廉牧:“他还没告诉我内鬼谁啊!”

墨殇:“刚刚其实他已告诉了你。”

廉牧:“该不会是你吧?”

墨殇:“如果是我,今天只有一个人可以离开第十八层「冰牢」,而不是‘我们’走吧。”

廉牧不解的再次看向小李:“所以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小李看向墨殇,笑而不答。

此时的墨殇,回避了小李和廉牧的目光,掉头缓步离开,廉牧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你给我讲清楚!”

墨殇:“先离开这里再说。”

廉牧:“所以内鬼是谁?”

墨殇答非所问:“在抓到他并坐实罪名以前,有嫌疑不代表他就是。”

廉牧:“那你现在这是打算怎么做?”

墨殇想了想:“这个得看鹿大人。”

廉牧疑惑道:“怎么又要看鹿呦?”

墨殇不答,自顾自的往前走。

当银金的巨门再次开启,小李转过身缓缓合上了双眼,继续静静地听着细微的流水声从他的心间流淌而过。待银金巨门合上之时,黑暗里,一眼黑眸血瞳,如鬼火似的,霍然在小李的额前睁开。

淡淡的紫色真气顺着小李的指尖,慢慢延伸到座下方寸之地,最后渗入这「冰牢」的最深处,似是要寻找那流水的声源究竟在哪里。他面带狡黠的笑容,于黑暗中自言自语:“好戏就要开始了,只可惜不能亲眼旁观。唉,鹿大人!很快我们就又要再见了,这次恐怕就真的是最后一面啦。”

殊不知,当小李睁开额前第三只眼时,沉睡在夙国明月城王宫深处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光阖院「冰牢」第十八层的异动,并从睡梦中惊醒。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刻已是深夜,鹿府的下人们依然在忙着完成先前鹿呦交给他们的任务,并且非常的认真,不敢有一丝怠慢。而鹿呦则在这个时候,跟他的独子鹿鸣坐在先前招待千羽枫华的那间贵宾厅内,下着一盘残局的黑白棋。

棋盘上,黑子占尽优势。

鹿鸣手执白子,犹豫不定。

鹿呦看着棋盘上白子所面临的情势,感觉像极了自己当下所面临的窘迫处境。因为云凡的归来,此刻的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思前想后,最终只好按照千羽枫华给他指的那条路,一直走下去。

他相信无论什么时候,千羽氏都不会害他,毕竟当初自己的这条命就是千羽氏给的,而且这些年来他也掌握了不少关于千羽氏的秘密。

原本,鹿呦是打算拿着这些秘密挟持千羽氏安排他举族撤离夙国。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很快就要打过来了,加上云凡等人不知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夙国的世家摊牌。

对于鹿呦而言,现在的夙国内外,皆是一片混乱,如果能够尽快离开这里,鹿呦绝对不会有片刻的犹豫。而千羽枫华的及时出现,则让鹿呦看见了希望。

鹿呦相信千羽枫华既然出现在了明月城,就一定会有十拿九稳的办法满足他离开夙国的这个愿望。于是,贪婪让这个迟暮的老人自认为可以在临走之前再捞一笔,而不是空手离开。

但在此之前,鹿呦必须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就像现在棋盘上的白棋一样,只要不走错下一步,这盘残局将永远是残局,恰如同当下暗潮汹涌的夙国,只要鹿呦挺过去,接下来有关于夙国的任何事情都将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望着鹿鸣犹豫不定的样子,鹿呦缓缓的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想的怎么样了,下一步打算落哪儿。”

鹿呦为难道:“孩儿还没想好。”

鹿呦没有责怪他,只是继续道:“请柬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都通知到位了吗?”

鹿鸣:“依照父亲的要求,一千坛特供的‘一衷醉’,明月城最擅长做北陆菜的大厨,最迟明天中午全部到位。”

鹿呦:“一切就看三天后了。”

鹿鸣:“父亲真的打算之后跟那些蛮人合作吗?拉拢他们,对我们真的会有什么好处?”

鹿呦:“重要的不是拉拢,而是让整个夙国知道我们在拉拢,并且误以为我们暗中已经和他们结盟。明白吗?”

鹿鸣:“届时,父亲需要孩儿做什么?”

鹿呦:“我需要你聪明一点,不要说不该说的胡话,不要做不该做的蠢事。三天后的夜宴上,那些蛮人将是我们鹿府的贵客,无论你心底里有多么讨厌蛮人,到时候不要流露出来,更不能有丝毫怠慢。”

鹿鸣:“孩儿明白。”

鹿呦:“夜宴上,你记得不停跟那位北漠的佳人敬酒,用我们事先准备好的特供‘一衷醉’,喝到他们不省人事为止。然后,再由你去安排他们留宿咱们府中。”

鹿鸣听罢,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孩儿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请父亲放心让孩儿放手去做这件事。”

鹿呦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其实鹿鸣早已成年,但是在鹿呦的眼里,他却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正因如此,面对现在纷乱不堪的夙国,鹿呦不敢带着鹿鸣再留在这里。

或许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自从云凡归来之后,鹿呦时常会被有关于云凡的噩梦所缠绕。他梦见云凡最终将他先前所做的所有事情逐一清算,并没收了他的家产,但是却没有杀他。

这对于鹿呦而言可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或许是年轻的时候过怕了苦日子。所以鹿呦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即便是死也不愿。

所以,在千羽枫华出现在明月城中以后,经过再三思量的鹿呦,决定先下手为强,临走之前给云凡一个惊喜。

思量间,迟疑的鹿鸣落下他那颗犹豫不定的白子,这时原本黑子占尽优势的棋盘,因为鹿鸣的这一手而再次进入疲软的拉锯局面。鹿呦见状不忧而喜:“这一子落得好,有长进。”

鹿鸣开心地像个孩子:“这得多亏有父亲的细心栽培,孩儿才能相出这一步棋。”

鹿呦掳了把胡须,对鹿鸣投入非常满意的目光:“不错,现在竟还懂得礼让客套,谦虚恭敬,希望三天后的夜宴上,你也能够像现在这样。”

鹿鸣会心一笑,拱手作揖道:

“定不负父亲大人之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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