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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七

张千诚顺着脚印跟了上去,看到了孟落的身影。孟落察觉到身后有人,却不敢转身。

他感觉得到,身后是一个对他没有威胁的人。但他不知道那人是谁:是不是那个他希望见到的人。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只用法术变来的鸡。他是想和张千诚一起吃的,但他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合理的身份去提出这个算不上要求的要求:说这只鸡是自己借宿一晚的谢礼?可昨天的山楂算什么呢?若是每一件事都要谢,就好比一个圆,永远没完没了。说这是理所应当?一时兴起?都不合适。孟落大多数时间很通透,但那也是和神仙打交道的时候:神仙本就无欲无求,通不通透都是一样的自在逍遥,他那点自以为的玲珑八面,放在人间便算不得什么。尤其是面对张千诚:尽管他和张千诚相识一天未到,他总是紧张,总想着一定要有个理由说服自己,留在张千诚身边。

"孟公子?"

孟落缓缓转身,一双晶莹的眼直直地看着张千诚。眼前的人还带着些困意,可他却分明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孟落想:张千诚为什么要追上来?是放心不下自己,怕自己再被妖怪缠身?还是因为,舍不得自己?

无论哪种想法,都让孟落发自内心地欢喜。他突然感觉,刚才大费周章找理由说服自己的行为多愚蠢、多余。

毕竟想见对方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张千诚见孟落手里还提着鸡,调笑:

"公子这是去赶了趟早市?"

"这儿哪儿有早市,鸡是山里头的野鸡,我随手抓了两只。"

张千诚皱了皱眉,却不曾表露。他顺着孟落的话题,不再深究鸡的来历。

"没看出来孟公子还有这好身手。"

"小菜一碟。"

毕竟以前修炼的时候一抓一个准,对孟落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但孟落现在若是让老祖宗看见了,老祖宗定是要哀叹狐族不幸,出了这么个缺心眼的后辈。

山中野鸡和农户养的鸡怎么会一样?常年住在山中的张千诚又怎会分辨不出来?

孟落当真是被冲昏了头。

"那公子可会下厨?"

"这..."

狐狸向来吃生的、腥的,哪儿会有闲心去学烹煮。这个问题,不过是张千诚进一步的试探罢了。

"无妨,公子既然抓了食材来,我哪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张千诚抓过鸡,带着孟落回了家。

吃完已经半上午,孟落百无聊赖,自请刷碗,张千诚也没拦着,回屋换了身衣服。孟落再看到他时,他已是一身丧服,素净至极。他只留下一句"在家等我,晚些回来",便带着剑出去了。孟落不知白衣丧服,只觉张千诚眉目间含着忧愁,便麻利收好了碗,变成小狐狸,循着气味远远跟在了张千诚后面。

张千诚丝毫没有察觉。

...

林间有一衣冠冢,碑上慈母二字赫然入眼。张千诚放下剑,放了些林间花上去,然后站定,沉默了许久。

孟落藏身树后,不敢露头,只能侧耳倾听:洁白的毛色太过显眼,他怕。

"母亲,一年又过去了。"

没人回答,只有瑟瑟林间风。

"忧愁?孩儿怎有忧愁,不过恼恨自己灵力低微,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多凡人些法力,平白受百姓恩惠,却..."

"一想到我承载那么重的希望,却没能让他们如愿,他们的一切都是徒劳,我只感觉...自己很没有用。"

他顿了顿,就好像在听那头的人劝慰开导。而后又说:"也许是孩儿自视甚高了,总觉得自己天赋异禀,与寻常生神不同,能大有所为...可是...孩儿以前从不像这样妄自菲薄的,只因为..."

孟落抖了抖耳朵。

"若是昨天我没有出现,又要有一条无辜生命葬送在鬼口之下!"

孟落一震。

"他那么美...那么好看...简直,不可方物。我一想到那样如玉般的人儿差点葬送于此,我的心就很难过!像有巨兽在咬...我怕...我怕!我怕如果他有天离开了,离开了我,又迷路不知到了哪里,再时运不济...会不会真的就!"

孟落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张千诚许久没再说话,不知那头是在安慰,还是一样的沉默。

"我不知是否动心,我只想...哪怕他不愿留在我身边,我也想...也想护他安宁。"

唰地一下,林间起了一阵强风。张千诚回身一看,看到孟落就站在他身后。

如晨时一样凝视着他。

"你...都听到了?"

"嗯?你在自言自语吗?"孟落笑着走向了他,古灵精怪眨了眨眼,手里还捧着果子:"我出来采果子,正好就碰到你啦。"

张千诚愠怒:"林子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你还不知道吗!出了事怎么办!"

"照你这么说,那靠山吃山的百姓岂不都提心吊胆的?"

"你说呢!"

孟落没想到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脖子缩了一下,目光不再去看张千诚。

手里的果子也洒了一地。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

"..."

张千诚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对着孟落低下了头。

"抱歉,公子,失礼了。"

他弯下腰去捡果子,用袖子拍拍土,还给了孟落,又转过身,对着衣冠冢。

"我母亲去世了,今日十月初七,是她的祭日。"

"...嗯,那你父亲呢?"

"我小时候他便外出行商了,这一走就再没回来。不知生死,不知归处。"

"抱歉..."

"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勉强能过,只是人间鬼越来越多,也不知阳气为何镇不住它们,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我本以为我这深山里不会有鬼瞧得上,殊不知还是未能幸免。母亲替我挡了一劫,我也因此开了天眼,有了些灵力。"

"可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是一个人了。"

孟落很想变成狐狸,用尾巴蹭蹭张千诚的脸:周屿乔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安慰她。

可他不能。他知道张千诚对鬼怪的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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