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从没想过樱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她那么好,拆开一袋薯片都会分给她一半。到这鬼地方来之后,最穷途末路之时,两个人只剩下一块饼,她都会把大的那一块分给她。
那时候也是,波波从过山车上掉下来,如果不是樱奋不顾身去拉她,她要么就摔死,要么就一个人在这无法理喻的世界活活饿死,总归是不得善终的。樱偏偏成了她的救星。
要说救星,樱早就是了。
波波摸着樱的胸口,那底下只有微微的跳动,她还没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或许这样暖着她的胸口她就会渐渐好起来,还是那个会奋不顾身从过山车上跳下来救她的樱。
“我真是没用,是吧。”
她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微不足道,在她自己心里却是振聋发聩。
“我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我才上幼儿园,五岁,毛都没长齐,我妈不给我买雪糕吃,你就拿钱买了一根,我们一人一口,差点连棒子都嚼了咽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你就住我家隔壁。我爸不常回家,我妈也不常回家,他们出门的时候就把门锁起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想找我玩,就把锁撬了,我妈以为家里进了贼,把她孩子偷了,差点报警。”
“我上小学的时候发现你在我隔壁班,不知道多开心,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后来我爸妈离婚,我跟着我爸,我爸一个星期只有半天在家,没人跟我说话,只有你。”
她不是个沉湎过去的人,也不是个肯放眼未来的人。她眼里只有当下,只有眼前的苟且,从来没什么诗和远方。波波寂寞惯了,她习惯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忘掉,眼里只有能看见的所有,至于看不见的,就当不存在。
可樱从来都不会不存在。
“我初一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发了座位表,我一看,我前桌的名字,白樱,不是你吗,我做梦都差点没笑出来,我同桌换了千千万,前桌就你一个,永远都是你。”
“怎么还没人来救你呢……樱啊…我感觉不到你心脏在跳了……”
她好恨自己什么都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的心跳一点点微弱下去,无能为力。
“她叫什么名字?”
突然有人问她,波波愣愣地回过头,那个红发的女人竟然在她身后。
“白樱……”
“白樱……”文照着波波的话复述了一遍,忽然笑了出来,“白樱,白樱…好名字啊,难怪你们会在这里。”
她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可这女人竟蹲下来,指尖燃起一簇与她眼睛同样火红的火,那火还在她眼睛里跳动,文一指点在樱额头上,赤焰便化为一道光,融进樱的身体里。
“这孩子会活着的,你不必哭了,好好帮她报仇吧。”
“报…报什么仇?”
“鸢珀会告诉你们的。”
望晓已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琉璃跳下深坑,晨星上仍燃着炽烈的双色火焰,只过片刻,他抱着已无力挣扎的鸢珀上来。
那结界不是他打破的,而是鸢珀体力不支,供给不足,自行撤下的。
梨还在深坑底下,是死是活还未可知,鸢珀半睁着眼,沙哑着嗓子问道:“她还活着吗?”
琉璃答道:“还活着。”
他找了个干净地方,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雪上,才把鸢珀放下来。
“把梨送上来,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鸢珀说话半分不留情面,琉璃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辩驳什么,只点了点头,再次跳下深坑。
梨还在昏迷,索性血止住了,呼吸稳定,并无性命之忧。她躺在望晓怀里,望晓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的是他。
“师父?!”
他动了动,抬起头,惊得琉璃差点没握住刀。
“你姐姐下手可真狠啊,若不是…咳咳…若不是老头我…逃得快…早被她剁成肉酱了。”
望晓被削去了小半个脑袋,整张脸血肉模糊。
“师父我活不久了……小子,我其实不配做你师父…是我…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
“师父…您快别说了……”
“正反都是一死了……你以为你姐姐不会追过来吗?琉璃……你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是…是蓝焰,将你变成这样的……你本来也不叫琉璃……”
望晓气息奄奄,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好久。
“我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我怕…怕死……不然我也不会躲到雪城来……”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段完整的话:“是我带人杀了你父母,把只有十二岁的你带回七宗,送到刑台上被蓝焰炙烤了三天三夜,你哭喊了三天三夜,我门都以为你死了,跟其他几千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一样,被蓝焰烧成了灰烬……可你活下来了,你救了在你之后的那些孩子……我以为是这样的,可文还是下令把他们都杀了。”
“她是个疯子,她根本没有人性,折磨了你那么久,你醒来后记忆全失,连话都不会说,她竟还能笑着说,说…‘看这孩子眼睛多好看,像琉璃一样,便就叫琉璃吧。’”
是有这么回事,琉璃记得的,他第一次见到文的时候,她就说了这样的话。
他以为那是他姐姐,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像是雪崩,千百万吨雪倾泻下来,所到之处都被夷为平地……原来那欢声笑语,那血浓于水,全是假的吗……他是对着一个杀了自己父母,还杀了自己的凶手,叫了一千年的姐姐?
“我不信…师父…我不敢信……”
望晓没回话。
“师父……”
琉璃碰了碰望晓的手,已跟冰雪一样冷了。
他最终抱着梨回到了雪原上,伏不知什么时候已带着人马在这儿候着了,他一看到梨就迫不及待地下马,雪很深,好几次都差点绊倒他,城主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从琉璃怀里接过自己心爱的人,见她还活着,不禁失声痛哭。
这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琉璃嘴角扯了扯,说道:“你派人下去将师父的遗体抬上来吧。”
他不知该作何表情,是该笑还是该哭,是疯狂还是冷静,他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文。或许真和望晓说的那样,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剑刺进文的心脏里,将她碎尸万段吧。
仿佛在这之前他什么都有,有七宗,有师父,还有公主,他还是之前威风凛凛的蓝焰将军。
现在,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