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我不行的,你还是赶紧去请大夫来吧。"杨洁忙忙甩开了小太监的手。
小太监瞪着眼睛看着他,"你怕什么,只是打下手,拿东西,最多煎个药罢了,说不准还能见到皇上的圣颜,多少人都求不得,何况,大公公已经跟侍卫统领说了,还是他亲自保证的,大统领可不是随便能说上话的,你快些走吧。"
小太监拉了两拉杨洁,发现拉不动,回身去看,只见杨洁呆呆的望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他顺着杨洁的目光看去,一缕淡青色的身影幽幽走过,迅速隐进了雾气中,如仙如神,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杨洁拍了拍小太监,"那是什么?是个男人吧?怎么会那么白。"
他低头看看自己晒的小麦色的皮肤,一种男人的自豪感升起,那定是个骨架高大的女人。
小太监'啪';的一巴掌拍在杨洁的后脑勺,"什么什么东西,那是魏大人,本朝最年轻的三公,御史大夫魏大人!"
杨洁吃惊的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惊怔,原来御史大夫是这般风骨!
杨洁默默的将那一抹身影印在心里,这大概就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物了,回去该怎么跟外婆描述这般人物呢?
他没想到,只片刻,他便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杨洁原先知道不能跟着老太医去面见皇上时,脸上止都止不住的失望,后来知道要跟医官来为御史大人处理伤口,心上又雀跃了起来。
御史大人有些虚弱,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衫,眼神不咸不淡的半眯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雅。杨洁惊诧,竟有长的这般好的人,当初他不是没有瞧过花楼里的姑娘们,虽然只是极偶尔的见过门外倚着的,却不如这个男人清淡高雅的风姿,那个词怎么说?就像画里的人。
后来老太医突然来了,明显和御史大人不对付,面色也不好看,气氛显而易见的紧张,连着他都提心吊胆的抖了抖。
好在最后顺顺利利的开了药方,他怕漏了馅,很认真的记下了煎熬的方法。
煎药的时候,虽然有些慌乱,到底杂活干的多了,上手很快,药煎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心想着,将来出去了,指不准可以拿这个找个活计。
只是太医大人说了一碗药,他如今煎出来只剩下半碗,可如何是好。
杨洁踌躇半响,还是决定再煎一份,药这东西是好东西,多吃了总亏不了,而且是太医大人开的药,必定都是些好东西。
杨洁端着一碗过量的麻黄汤,亲手送到了小太监手里。
他往门内望了一眼,叹了口气,掉头离开。那样的人,见上两面足以,见多了,只会扰人心神。
下午,他闲闲的坐着发了会儿呆,实在太闲,便打算回去砍柴,刚起身,便被小太监拉住,坐了回去,抱了一把瓜子给他,两人边嗑边聊了起来。
"哎呦,服侍主子就是这样的,能看到好多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过主子总归是主子,不能说,不能说!"小太监的袍子原本总是脏兮兮油叽叽的,这两天也洗的干净了。
杨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灰衣,伸手拍了拍。
做奴才的就是仰着主子,有了主子,自己都看着舒服不少。
他撇了撇嘴,自己也想做个奴才,跟有了归宿似的,不过要有个好主子才行啊!
他嗑了会儿瓜子,将瓜子皮小心的揣进兜里,又低头检查了遍,好在没落在地上。
他想了想,抬头问道:"你说,为啥太医那么讨厌御史大人?"
小太监督了他一眼,"嫉妒呗!那么好看的人谁不嫉妒,何况还有皇上回护着,那太医一定是嫉妒了,他自己那么老,哪里能得皇上垂青。"
杨洁愣怔一瞬,没太听懂,随口哼哼了两声,没再敢继续讨论下去。
夜间,他在房内收拾了收拾自己的东西,下午听信说,大约明天就能走,他在这地方倒是真的待不下去了,也不晓得外婆是否还安好,几日不见,突然很是想念,他就从来没离开外婆这么久过,心中不免担忧。
外间吵吵嚷嚷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杨洁趴在窗子上看了片刻,太监侍卫跑来跑去,急匆匆的。他想出去看看,复又想到明日就走,还是别惹上什么麻烦了。
他将自己那几样东西收拾来收拾去,怎么都定不下来,又围着这间豪华的屋子转了两圈,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这大概也是他这辈子住过最好的地方了。
突然,一个高大壮硕的带刀侍卫将门踹了开,他心中一跳,不好的预感接踵而至。
慌不择神间,他被拖进了御史大人的房里,待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跪趴在地。
杨洁不知道规矩,但到底畏惧龙威,头都没敢抬,哆哆嗦嗦的跪着。
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莫要怕,叫你来,不过是问些问题。"
杨洁哆哆嗦嗦的想起小太监的话,在皇上面前乱说话是会被砍头的!他一惊,不受控的抬了些头,瞄到一旁嘴角挂着血丝的小太监,满脸泪痕。
他心瞬间凉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慕少陵笑道:"还没有问你,你怎么就不知道了?"
杨洁一僵。
慕少陵道:"好了,抬起头来,将你今日煎药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任何细节都不能漏掉。"
杨洁只觉得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蛊惑,不咸不淡,温温和和,让人不由自主的听从她的话。
待他抬起头后,环顾四周,竟找不到同他说话的人。
面前一位小个子男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吧!"
杨洁惊了,这人应该是个太监吧!?
屋子里围了很多人,大多数都跪在地上,御史大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旁坐着个邪魅的男人,目光很是渗人,戾气横生。他是屋子里唯一坐着的,却比站着的人气势更强。
杨洁只看了一眼,头便不由自主的又低了下来,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自己煎药全部是按照太医说的来,并未出过什么错,他细细的将自己煎药的过程讲出来,起初众人很是平静,越讲到后边,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屋里似乎比方才更静了些。
他话还没说完,只说到"凑足一碗",原先跪在一旁的陆太医,突然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皇上啊,臣不知这小厮是个不懂药理之人,臣的方子本是无事的,魏大人喝了不肖一晚便能好,臣不知啊!"
杨洁咯噔一声,原来那个人是皇上!
慕少陵低头思量,这小厮一身粗布麻衣,怎么会是个通药理之人?陆太医难道看不出?
他有些疑惑,踌躇不过片刻,忽闻聂优优道:"大监,该怎么处理你知道,都出去吧!"
聂优优见魏西眉头蹙起,怕吵了他,事情大概经过已然清楚明了,剩下的,他倒是不知道怎么去罚了。若是以前,顶多生气的骂人两句便罢,如今是皇上,骂两句就放怕是不行的,好歹要受些皮肉之苦。
大监平静的应了声,示意侍卫将杨洁拖出去,小太监们一并被带了出去。
再次抬起头来,杨洁才发现什么地方是诡异的。
皇上与御史大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在一起,握在一起!两个男的?
聂优优抬头去寻巾帕,忽觉手心动了下,他垂眸去瞧,魏西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手挣脱了他的掌心,目光冷冰冰的望过去。
聂优优蹙眉,这人是哪根筋又搭错了?
他看魏西还甚虚弱,只是已然正常,变回他平日里冷冰冰,阴晴不定的模样。聂优优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病着的他可爱些。
魏西挣扎着坐起,"跟煎药的人无关。"
他虽然人昏昏沉沉的,但对话大多听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他心里一清二楚。
聂优优板着身子,僵硬的坐在一旁,"朕知道,但失误就是失误,跟是不是有心的没关系。"
魏西冷笑一声,"你倒是清楚,真是怎么变都还是你。"
聂优优眼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为了一个煎药的小厮?"
"那倒是,不过就是一个煎药的小厮罢了,在您眼里没用的人,犯不着为了他失去一位太医院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是吗?你还就这个样,算了,本性罢了。"魏西自嘲的笑了下,"皇上莫怪,是臣多想了。"
他今日病的糊涂,话说的不怎么遮掩,他知道,但事实就是事实,怎么粉饰都还是一个样。说罢,他翻身面墙睡去。
聂优优也没再反驳,摊开掌心,上面似乎还残余了些许温度。
他起身,放下床幔,瞟了眼明灭的烛火,清冷的屋内,泛红的眼睑。伸手取下灯罩,灭了烛光,自己独自迈步走了出去,脚步轻了又轻。
出了里间,一盆盛放的不知名的花朵摆在正中央,他恍惚一瞬,觉得花朵好似被门外的惨叫声吓到一般,颤了颤。他抬头去看,呼,窗户为什么没关?
他们不知道子檀受了风寒吗?
聂优优走去关了窗,站在门口,复又想起了什么,折身回到里间,将桌上温热的姜糖水端去床边,"趁热喝了吧。"
说完,撩起自己放下的床幔,见魏西的身影一动不动。聂优优呆站片刻,转身出了屋,关好门,搓了搓自己的手,这地方还真的是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