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又觉得,虽然有些交情在,以自己的身份说这样的话,给她推荐人,到底是有些孟浪和越界了,便干脆没有再提。
陆明薇下了宝鼎楼,从大堂里绕到侧门的时候,正好听见说书先生在上首拍了一下桌子,引得周遭的人都聚精会神的扬起了脖子,他便绘声绘色的继续讲述:“这位夫人被敌军伸手一拉,便被拉到了阵前!两军对峙,何等惊险?等闲的妇人,早就被吓傻了!可这位夫人,不愧是咱们大周朝的典范!她昂首站立,被敌军拉去叫开城门,竟直接撞向了敌军的刀!”
周围发出一阵唏嘘声。
陆明薇站住了,若有所思的立着。
还是边上的许妈妈有些感慨,低声说:“这是说的崔夫人呢。”
崔夫人王氏,先孝靖皇后的亲妹妹,平江王妃崔氏,宁死不降瓦剌人,死于城门下。
这桩旧事,很多年没人再提起了。
现在再被提起,许妈妈心里觉得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平江王妃跟平江王亢俪情深,可到头来,平江王却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自尽,也不知道心里是个怎么样的想头。”
说书先生的语气愈发的激昂,陆明薇站立一会儿,便出了门,等到上了马车,忽然问起许妈妈:“不是说,王妃是在王爷殉国之后郁郁而终的吗?”
这也的确是陆明薇所听说的版本。
可现在看来,她所知道的版本好像也是不尽不实的。
当年西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混乱,难道连个记录当时具体情形的人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当时瓦剌最后攻入城内,屠杀城中百姓七日,那七天,几乎是把城里的活人都给屠戮殆尽了,哪里还有什么史料留下来?
便是有留下来的,只怕也只会是一些不能靠近核心的普通人。
他们所知道的事情,便更是云遮雾绕,不真实了。
许妈妈提起这位平江王妃,心里也是感触颇多,便摇了摇头说:“当年一开始传回来的说法,就是瓦剌人不知如何掳走了平江王妃,并且以平江王妃为人质,逼迫先太子和平江王开城门,可平江王妃性情刚烈,竟然自戕以断绝瓦剌人的妄想......”
她想着从前自己听过的那些说法,叹了口气:“只是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说是有人又说,根本没有那回事,是平江王先战死之后,平江王妃才郁郁而终的。”
许多事就是如此,对于当事人来说无比重要,或许是铭心刻骨的事,在别人看来,无论哪个版本都可接受。
当年的事.......
韦家的麻烦,好像也都跟当年的事纠缠不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真相隐于其中,无法彻底摸清。
陆明薇静静的垂下眼,心里叹息了一声。
名满京城的小王爷,其实连母亲和父亲到底如何死的,都不能证明,心里一定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快乐。
人人都说崔明楼纨绔,说他真是没有半点崔家人的清贵跟底蕴,也没有曲江王氏的忠烈,每天只知道斗鸡遛狗,尤其是跟九公主的争执之后,朝中对于他的非议更是甚嚣尘上。
唐晚舟在锦衣卫,人人都要称赞上一声当时俊杰。
可是崔明楼进锦衣卫,人人心里想的都是,这种败类进了锦衣卫,真是没去错地方。
说到底,崔明楼有个太后姑祖母,王妃姑妈,但路其实并没有更好走一点。
她自己的路也很难走,对于有同样处境的人,总是能多几分的同理心,何况其实从跟吴文杰退亲开始走到现在,崔明楼是真真正正帮过她不少的。
人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该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是受到宠爱、偏袒和好意,也十分容易以为这是应当应分的。
可真正经历过世事变换的人,不会有这种想法。
她们会知道,若是有人不图你什么对你展露出来的善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马车咕噜噜的动,回到家陆明惜问她一句:“去哪儿了?”
陆明薇有些疲倦,随意说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显得有些没精神似的。
陆明惜就有些担心起来了,忙完了正事想要去看看她,可陆显宗却回来了。
陆显宗兴冲冲的,想必是喝了不少的酒,面红耳赤的被曾权扶着,一进门就喊:“明惜!明惜啊!”
陆明惜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先吩咐了底下的人上一盏醒酒汤,才迎上去扶着陆显宗坐下:“父亲喝酒了?”
其实陆显宗最近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应酬。
圣上最近想必是忙着处置灾情的事,加上鲁王还并没有康复,还没能顾得上陆显宗的封赏。
可是封赏未下,底下的人却已经闻风而动了。
陆显宗心中得意,自从接管侯府以来,这是他最扬眉吐气的一件事,而仿佛就是这件事扫走了他一路以来的晦气,好事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了。
他都有些大舌头了,看着陆明惜笑眯眯的说:“没喝多少,爹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诉你。”
其实陆明惜对此根本不怎么感兴趣,父女的情分早已经在继母和弟妹的事情上消磨殆尽,至于后来所发生的陆琳琅栽赃陷害囡囡的事,就更是把仅剩的一点儿表面功夫都耗尽了。
若不是因为临时出了鲁王的事,陆明惜是不愿意继续在侯府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
亲爹靠不住,这已经是她早知道的。
现在听陆显宗这么说,她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什么大好事?”
仿佛是为了吊陆明惜的胃口,陆显宗哈哈笑了一声之后,竟然有些促狭的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说:“不告诉你!不过你放心吧,爹是为你好的,你放心,以前对不住你的人,爹以后怎么也不会轻饶了他们!咱们家,以后再也不看谁的脸色!”
陆明惜心中没有欢喜,见他神情激动,只当他是喝醉了胡言乱语,皱了皱眉吩咐曾权扶他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