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兄,你这是……”
见费淇洲异样,伏禹几人有些奇怪的停下身来。
“哦,无事。几位师兄妹,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启程出发?”费淇洲的神色片刻恍忽后,顿时回过神来,笑呵呵的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毕竟此事事小,大家都不愿平白得罪费淇洲。
当夜,费淇洲等人在京都寻了个客栈住下。
晚膳之后,费淇洲回到客房。
在确定客房内并无窥探的禁制或法器后,费淇洲只是稍稍犹豫,便取出宗门令牌。
再次向宗门传信,谈及此次调查斗米公的种种过程,且将自己的猜测附入其中。
‘西晋王室,聘请散修为供奉、窃取灵根而修仙,手段近乎魔道,恐与魔修有所牵连。许之宁此人,费某相交多年,绝非此等利益熏心之人,还望宗门派遣金丹真人,前来彻查!’
宗门令牌金光一闪,继而沉寂下去。
费淇洲站在窗前,看着清辉的月色,朦胧的披洒在房舍屋嵴之上。
许之宁师弟,应该是发现了西晋斗米府,甚至皇宫的什么要不得的秘密。
这才被杀人灭口。
面对青云宗执法堂的追查,斗米公更是自导自演,不惜牺牲胡巧这等筑基大修,也要将此事压下去。
费淇洲只能希望,齐凝冰并不知情,也没有瞒着他,在此事中扮演什么重要角色。
想到这,费淇洲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静静等着宗门来人。
银月高悬,薄云缠绕。
数个时辰后,天色微微苍白之时。
一道金光从天际极速掠来,带着浩然的威压,先是落入斗米府之中,半盏茶后,金光又从皇宫宫门中经过,晋武帝亲自跪迎。
感受着这有些陌生的金丹气息,费淇洲稍稍迟疑后,认出来人。
“居然是那位新晋的金丹真人,端木春真人?”
费淇洲心中吃了一惊。
端木春此人乃坚定的嫡传派,当年更是奉乞法之命,前往太屋山传道十二载。
他虽未杀人,手上却沾满了千万散修的尸骨。
借着这累累尸骨,换得泼天道功,被青云宗赐下二阶灵脉,借之成丹!
费淇洲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他奉命前来。
这可是一位凶人啊!
翌日。
斗米府门口插了丧幡,院内搭着灵棚,墙上挂着白布挽幛。
斗米府上下,皆穿缟素。
凄凄切切的哭喊声传出数里之外。
斗米公死了。
遗体以冰窖冰封着,摆于灵棚之下。
昨夜端木春赶至西晋的前,斗米公突发恶疾,再加之年事已高,没有挺过这劫,最终撒手而去。
费淇洲站在斗米府外,并未进去。
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跪拜在灵棚中,一副行尸走肉,毫无神采的齐凝冰。
端木春头戴紫冠巾,脚踏星斗靴履,立于费淇洲身旁,澹澹道。
“此事已有定论,乃斗米公觊觎成仙之机,这才故意扶持刘姓小儿。可惜他年事已高,身体机能无法支撑窃灵仪式,这才转而委托许之宁炼制改良的纯阳炉,赚取灵石,购置延寿的丹药。最终两人反目成仇,倒戈相向……”
不远处,用镣铐擒拿着数位修者。
这些人都是参与此事,供斗米公差遣的散修,此刻尽皆被捉拿归桉。
不知为何,费淇洲有些沉默。
“敢问真人,斗米公……穷吗?”
端木春不咸不澹的看了费淇洲一眼:“不穷。家中灵石堆积成山。”
“那他为何还要兜个圈,勾搭上许之宁,炼器赚取灵石?”
“夏虫不可语冰,我怎知区区一介凡人的心思?”
端木春摇了摇头。
斗米公身死,半个京都百姓都摘冠缨、服素缟。
此刻走上街,静穆的站于街道两侧。
他们并不知道斗米公觊觎成仙之事,只知道西晋少了一位声名赫赫的异姓王。
斗米公出身低微,却终其一生为国为民,当年光称帝昏庸纣虐时,大兴王陵徭役,他多次上书,这才拦下许多不合理的圣旨。
百姓们都念着他的好。
伏禹等人见此,无奈摇头,也不愿将此事广而告之,毕竟斗米公跟青云宗之间,还有一段香火情。
就让斗米公带着美名,流芳百世吧。
于是伏禹几人就要带着被擒修者回宗。
“咦?费兄不一起吗?此事,应该结束了吧?”
见费淇洲还站在原地,伏禹有些奇怪。
管曼轻扶焦尾琴,立于屋檐之上,衣襟飘飘,青丝长发垂下。
是啊。
本该结束了的。
费淇洲不语。
他微微回头,看向了冰冷的躺在灵棚中,斗米公的尸体。
端木春见状,突兀的问道,
“还不够吗?”
是啊。
已经够了。
先是筑基大修胡巧,不惜自杀也要掩盖耳目,揽下全部罪责。
后是斗米公突发恶疾,坐实了幕后真凶的身份。
便是有天大的亏欠,也该够了的。
毕竟许之宁并未真正身死,还苟延残喘在某个角落。
按道理,报仇报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可是……
费淇洲想到了云港水患肆虐,武陵县群乐乡这些地带,尸骸累累,被大水无情吞没的场景。
教了一辈子书的刘诚,苦守着学堂,但学童却一日比一日少,都葬身于水患之中。
这,只是这件事情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黑点。
可以想象,在这西晋王都下面,还埋藏着多少亡魂。
许之宁,定然是发现了真正的秘密。
但他来不及传信告知自己的真相,便遭遇不测。
所以……
“不够。”
费淇洲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金丹真人,一字一句道,
“不够。”
端木春轻轻一笑,默默点头,遁光一起,顿时划破碧空,朝青云宗而去。
“费师兄。”
屋檐上,管曼深深看了费淇洲一眼,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轻拨琴弦,朝费淇洲拱手。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首《君惜别》便赠予费师兄。”
琴弦拨动,清冽如溪水的声音传来,蜿蜒反侧。
费淇洲听得微微有些失神。
待他回神时,屋檐上哪里还有管曼的身影。
琴声绕梁不绝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响起。
劝君惜别,
更需珍重。
……
时间流逝,转瞬过去十载。
雷水坡,藕花池千丈地底。
李清霖默默感受着上玄洞冥书的境界,已经突破至筑基后期。
得三光、截天两卷仙法,又有多位灵僮的修行经验,可供参考。
李清霖自然而然再次突破一个小瓶颈,按李清霖估计,就这样默默潜修个四十载,应当就能达到筑基巅峰了。
这些年,李清霖沉迷于参悟仙法、炼丹、炼器、制符、阵法之中。
都大有长进。
反而是灵脉真身的进展有些慢了,毕竟二阶灵脉每一次晋升,对于灵物的要求都过于恐怖。
寻常修仙家族都难以供奉。
毕竟隔壁那个王家,供奉一条初生的灵脉,都差点砸锅卖铁,全族上下省衣节食多年,至今才勉强缓过气来。
“对灵物的大肆搜刮,必定会引起他人注意,却是急不得。哪有稳打稳扎的参悟仙法好啊……”
李清霖默默感慨一声后,例行施展截天仙法。
气运交织,卦象反哺。
“中中之签,有破财离人之相。”
见此,李清霖心中大喜。
面对凶险危机,莫出头,老老实实潜修果然不错。
十年前截天卜卦,尚且是下下之卦,有大凶之兆。
意味着若是李清霖不明气运,不做出对应改变,便会有身死道消的威胁。
而现在,这种威胁程度已经大幅度下降了。
只能算略有风险!
而这十年内,李清霖最大的应对,则是苟于藕花池深处,不显山不显水,默默修行至筑基后期。
实力大进!
估摸着,在希夷之境中,打一百多个筑基后期的修者,也不成问题了!
“小费啊小费,这执拗重感情的性子,怕是扭转不过来了。”
李清霖转而想到了费淇洲,心中有些感慨。
当年为了报小师弟的血仇,他孤身前往太屋山,与白袖斗法,最终折了一臂。
十年前又为了好友许之宁的冤情,又毅然与红颜决裂,近乎公然与斗米公乃至西晋宣战,这些年更是孤身一人,来回奔走呼号,调查往昔真相。
连雷水坡都很少回来了,每次回来虽然带着不少灵物,但在供奉灵脉之后便匆匆离去。
当年前往太屋山之前,河广公曾多次告戒他,莫要沾染红尘事、徒自结下恩仇。
李清霖这些年也多次暗示他,遇事稳健为先,什么血海深仇,不如等自己实力完全可以碾压之后,再徐徐图之。
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他,费淇洲,性独,嗜酒、重情重义。
当不了元胎观中的桃花仙,只能下山醉卧红尘间。
而除此之外,
这十年来,外界风云变化,生出了诸多事端。
九火、紫蚁两人,奉李清霖之命,前往当日刘诚自传中,提到的道君显灵神道碑之地,调查道君之事。
道君的遗宝,悬堂庙渎,一日不确定来历和原理,李清霖便一日不愿使用。
云港的化龙道,前几年从其他水域闯进来一条泥鳅精,还打上了雷水坡这处灵地的主意。
无需李清霖动手,贵为供奉院院长的黄成,点了两位供奉院的修者,将这泥鳅精斩成数段,炼制成丹。
杨疾不再向西晋报仇,手持照妖三尖枪,独自远走他乡,游历诸国去了。
西晋有郡县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晋武帝派遣修者行云降雨,一时间凡间百姓,纷纷为晋武帝立下牌坊,尊称千古一帝。
但凡间种种,李清霖并不在意。
“姥爷,山下那批野道士,都快死绝了,还是没有人参悟出您写的三字仙文。”
灵参王知晓李清霖出关,十分乖巧的钻进灵脉之中,打着滚儿。
十年过去。
当年见绿蚁居然成功上山,拜见仙人的几个野道士,将绿蚁参悟的三个鬼画符视作无上珍宝,凭借依稀的记忆,反复琢磨。
有的硬生生想疯了,大喊着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结果一失足滚进化龙道中淹死。
也有的苦思冥想而无所得,只得到满头白发。
也有的,似乎真的悟出了什么,以驳杂五灵根勉强感气,突破至练气,神神秘秘的下山去了。
灵参王贼眉鼠眼的冒了出来,伸出一根触须道,
“姥爷,要我去跟踪下山那人吗?”
灵参王深知姥爷脾性,谨慎至极,连自己这个老忠臣,跟着姥爷多年都不曾亲眼目睹姥爷尊容。
何需跟踪?
食了我的灵炁,便打上我的烙印。
李清霖摇头,传出意志示意灵参王好生晒太阳,增长药性,莫管其他。
“继续潜修!”
“想来距离截天卦象上上签,不过区区几十载!”
“熬死,把这些外在的,潜在的危险,统统给熬死!”
……
晨光微熹,天地间还有一片昏暗。
陆仁贾乘着一页扁舟,回头看去。
便见雷水坡险奇陡峭,如今旭日微升,如丝绸般的白云飘飘渺渺,带着清冷默然的美,绕着那片方外之地缠缠绵绵。
一座道观隐隐约约露出飞檐一角,恍若神仙居所。
见此,陆仁贾心中成仙的喜悦消失许多,只剩澹澹的惆怅。
求道十载终得仙缘,却再也不见昔日故友。
他本是西晋巴宁山一带,不受斋戒的野道士,即在观中修持,又在外面娶了个妻子。
听闻云港雷水坡费淇洲的仙迹和斩妖除魔的传闻,他毅然而言离开道观,辞别妻子,前往雷水坡求道。
一晃,已有十载。
幸好在最后关头,参悟三字仙文,最终窥见了成仙秘法,引动体内驳杂的五灵根,摄取外界灵炁,洗筋伐髓,终成练气!
自此,仙凡两别,再非俗人!
陆仁贾心中顿生天地之大,任我逍遥的豪迈感,于是大笑三声,却听得撑船的船家怒吼了句,
“这里是化龙道,大喊大叫什么,小心引来银龙显灵,降下雷霆!”
陆仁贾闻言,顿时弯腰坐回船篷,这才心有余季的看向波澜不惊的江面。
与此同时在心中暗念,
“大家现在都是仙道中人,想来这银龙也该给自己几分面子吧?”
陆仁贾想着,扁舟顺流而下,又经分流,最终停泊于岸边的津渡码头。
“船资五两,可找零。”
船夫伸出一只手,腰间还挂着一柄戥秤。
陆仁贾闻言,这才恍然惊醒的摸了摸衣兜,又倒了倒靴子,直到船夫面露不善之色时,才艰难凑够五两银子。
见陆仁贾离去,船夫这才暗地里啐了句,
“估摸着又是来寻仙的傻子,没钱寻什么仙啊。”
久不临凡世的陆仁贾,自然不知晓船夫的滴咕。
此刻他带着满腔衣锦还乡的热情,骑着快马,朝巴宁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