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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真没见过哪个高三生像我这样。每天作业到一两点,早晨六点活蹦乱跳地起床。打鸡血一样地活着,没心没肺喜笑颜开。她不知道,凌晨后我还会和祁骁禹电话到天亮。的确,我很高兴,打心眼地高兴,由内而外地高兴,但不是因为没心没肺地高兴。
陈依霖说,上次看到你这种表情还是邱城。还没说完,她忽然愣了一下,凑到我脸上。之后,她竖起一个手指摇摇,不,邱城在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如沐春风。
我一甩马尾,这是如沐夏风,能一样吗?
宋鹏和林奚各自抱着一瓶可乐进门,叹了口气,还夏呢,明天月考就该秋后算账了。
这个夏天短地我都不记得是如何过去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从晚霞里弥散,一点点地,一行行地,一排排地,掀起每一张课桌上高过人头的讲义、课本、参考书、复习资料。吹过周泰黏贴整齐的错题集,吹过王铄鑫抽屉里半包捏碎隔夜的小浣熊,吹过光膀《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下的成人动漫,吹过陈依霖夹在笔袋中的小镜子和魏兮兮满抽屉的指甲油,吹过宋鹏书包里破烂不堪的二手武侠小说,吹过姚丹漪粉色的化妆包,还有余冷在“跑车事件”后一直空空荡荡的课桌。
他们都说,这一定是这辈子最难熬的夏天。三十八度的高温,为了保证课时量不得不提前到早晨五点上课。台风来袭,伴随着操场上旗杆颤颤巍巍的声音依然风雨无阻地上课自习和考试。秸秆焚烧与蚊虫肆虐都挡不住晚自习到十点。咖啡、红牛和止痛片像毒品交易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桌下悄然扩散。
老帅哥说,高考是信仰。信仰就是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东西。
而魏兮兮则认为,高考也就是个死,但高三才是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炼狱。
而我却幸福地想,我的高三应该会成为高中时代最美好的岁月。
我正面对着一条辨析题出神,手机震了。
居然是夏至。它质问地口气,“你是不是和祁骁禹谈恋爱了?”
两个月,他和文阮音一起消失在这个夏天。我愣了一秒,飞快地笑回,“是呀,你也知道了?”
未料到,他的短信立刻闪出,“为什么?”
这下我彻底愣了。推开满桌的讲义和图表,不好的预感像冷水一样从头顶冲刷到脚尖。“什么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没有什么为什么吧。”我有些害羞地回忆起往事,“你也知道,我们之前是兄弟,他又一直叫我姐姐,所以谁都没敢多想。但是一起相处这么久,现在忽然发现彼此才是很喜欢对方的人。”
这条信息发出去很久手机都没有动静。大概是因为太晚了吧,我暗想。我刚趴回明天月考的复习题上,手机终于亮了起来。夏至更为严肃的语气,“我问他了,他否认。”
全部血液一下子充斥整个颅腔。面前的文字瞬间像长起脚到处乱蹿。我仰过面,扶住脑门,却又觉得呼吸困难。手好像自然而然地按下祁骁禹的号码。
“嘟——嘟——”“嘟——嘟——”
您拨下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我挂掉。再次按下。
“嘟——嘟——”“嘟——嘟——”
您拨下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我再挂掉,再按下。
重复了好多次,好多次。期间我又发了大概七八条短信。一切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然而手机就像死掉一样,尸体般寂静。我在那个仰面朝天的姿势下纠结了好久。我并不知道夏至问了什么,以至于祁骁禹会如此否定。或者,是夏至会错了意。但倘若祁骁禹真的否定我们的关系,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把我仅仅当作失恋的安慰剂和替代品吗?
我不敢再揣测下去。我甚至听见牙齿和骨节咯吱咯喳的声音。如果他真的如此,我要怎么办?我要分手吗?我要报仇吗?还是……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他的电话闯进来。那时,我正在瞪着天花板幻想今天如何杀到他的班级,如何一把将他从教室中揪出。如果他果真否认,就一个巴掌扇去。我甚至连结束语都酝酿好了。
然而此刻,他融化掉的声音从听筒里穿越耳膜到达我的心脏。这一切的幻想和怨念都如乌云在阳光下瞬间消散。
我甚至失忆似的咧开嘴巴笑,“你怎么突然打过来?”
他哈哈大笑,好吧,那我挂咯?
我这才想起刚刚的事情,生气地道,“你挂你挂,反正我和你也没有关系。”
祁骁禹愣了一会,“刚刚那么多电话,是不是因为夏至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说话。
他有点暴躁。“你宁可相信夏至也不相信我对吗?”
我有点生气了。“你还反问我?我还没有反问你,你为什么否认我们的关系?”
电话那头停住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如果告诉你我根本没有回他的短信,你信吗?
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又是一句反问。今天的祁骁禹像一个咄咄逼人的妇人,弄的我不知所措,心慌意乱,居然满腹愧疚起来。我刚想开口,他突然冷笑,“呵呵,好,我知道了。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也比不上夏至的一句话。”
话字刚出口,电话便剩下冷冰冰的嘟声。
我傻掉了,彻底傻掉了。祁骁禹第一次这样挂掉我的电话,用他甩掉任何一个女人都未曾有过的干脆和决绝。我吓坏了,像一只被扔到岸上的鱼疯狂地寻找回家的路。我立刻按下通话键,开始祈祷。祁骁禹在六七声后,终于接了。但没有说话。
我像一只哀求生路的猎物一样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相信你。”
电话那头好久好久叹了口气。“我不是否认,我只是不想回他。他真的很烦,每一次我和谁在一起他总要来问。”
那,你之前回答过他吗?
祁骁禹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说,你问哪个?
范蕊荧。
他不说话了。我心脏又堵塞起来。大脑皮层密密麻麻地出汗。我又大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已经陌生的名字。
他终于低语,答了。
所有的血液都化作眼泪喷薄而出。再也没有任何阻拦和质疑。他回答了,不管回答了什么,都不重要。
我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眼泪从眼角滑落。这一次,是我先按掉里通话键,连电池都彻彻底底地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