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越来越多的达官贵族开始往费雷拉的皇宫里聚集。要说这费雷拉倒还真是个热情好客的家伙,不但广邀军政官员共渡节日,就连莱斯城内好多富豪大户都在邀请之列。当阿忍踏进大门一眼看到围墙内几乎挤满前院草坪的熙攘人群时被吓了一跳,光这里少说也得有五百人上下了!
虽然阿忍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但此时毕竟身着中校衔的军礼服,所以一路上还是有不少掂着酒杯的客人礼貌性地向他点头问好。阿忍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受宠若惊的窘迫感,他一边往宫殿里钻一边带着微笑从容应对,反倒是作为女伴的海伦娜在那些所谓上流社会嘉宾品头论足的审视目光下有些不知所措。
身为负责军方重要项目的高级军官,阿忍很快就被一名侍卫带到宫殿大厅里。不过原本显得宽敞无比的大厅如今已是人头攒动,就连过道、二楼的扶栏旁边都站着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军政要员,不过这里的人显然有着更好的修养,虽然人多却并未显得过于嘈杂,轻快的音乐声里不时夹杂着一阵愉快的笑声。也许是阿忍的外表实在拥有足够的吸引力,从他走进大厅开始就吸引了超过一半贵妇名媛的目光。而经过精心装扮的海伦娜也不差,立刻引得无数极为“专业”的视线在她脸上身上一阵扫射。
“放松些,海伦娜”,阿忍顺手从侍应的托盘上取下两杯红酒,他对这样的场面可说是司空见惯,当然没有任何局促不安的意思,就好像全然不知道他们二人已经暂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楚感受到了海伦娜挽着自己胳膊的小手有些僵硬,“怎么样,你还好吗?”
“谢谢”,海伦娜接过酒杯抬起头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我很好,第一次在皇宫里参加宴会有点紧张而已”
阿忍哑然失笑,体贴地拉着海伦娜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墙角。也许是注意到人们的注意力逐渐移开,又或者是和阿忍面对面娓娓而谈令海伦娜忽略了别的事情,总之她很快就适应周围的气氛,在她和阿忍的角落里又有了银铃般的笑声传出。
“嘿!阿喀琉斯!”
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叫顿时凝固了宫殿内部还算热烈的气氛,一是因为喊声足够响亮,二是这个名字的来头着实够大。
正在和海伦娜聊天的阿忍眼皮一跳,然后无可奈何地抬头看向三楼。护栏边上,满脸堆笑的西格诺塔正冲他使劲儿挥舞着右手呢。
阿喀琉斯是西格诺塔给阿忍取的名字,原因是他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咬准上官忍的中文发音。
最开始,当时对希腊神话还一无所知的阿忍对于这个略微有些拗口的名字倒没怎么在意,反正也就西格诺塔一个人这么叫,一个称谓而已,既然他觉得这名字顺口那就由得他好了。但阿忍很快发现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因为每当西格诺塔当着学院里那些卫兵的面叫出这个名字时,阿忍都会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就好比现在大厅里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一样。
就此事,阿忍虚心请教了自己最熟悉历史的学生约翰。
“阿喀琉斯啊?那可是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古希腊的英雄!”,约翰每次说到那些欧洲历史上声名显赫的英雄人物就会变得神采飞扬,“传说他可以以一敌百,身经百战却没受过伤!唔,他可是战场上的不败战神!超级厉害的!”
然后,当西格诺塔再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阿忍不干了,遗憾的是不管阿忍抗议多少次,西格诺塔该叫还继续叫。再后来,阿忍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阿喀琉斯!你待在下面干嘛!”,西格诺塔就像完全看不到阿忍的困窘,他大手一挥,爽快地笑道“快给我上来!就等你了!”
海伦娜终于确定上面那个家伙是在叫阿忍,她扭过头表情怪异地盯着阿忍,眼神似笑非笑。阿忍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只好咳嗽一声皱着眉快步往楼上走。此情此景面对大厅里两三百人的注目礼,即使以阿忍的沉稳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这就是你的新名字?”,谁知海伦娜还不忘趁机调笑一番,“嗯,其实还是蛮贴切的嘛!”
“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阿忍低声诅咒。今天一过,这个可笑的名字恐怕就会在莱斯城变得家喻户晓了吧?
今晚的宾客中,真正有份量的大多都集中在三楼和费雷拉欢聚一堂。由于费雷拉和西格诺塔对阿忍表现得颇为热情和亲近,所以其他人不管认不认识都对他和海伦娜比较客气。
晚宴在一种轻松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着,席间费雷拉站在露台上敞开着大嗓门儿向他的臣民致以节日的祝福以及对未来的勉励,当然也不会忘记拐弯抹角地称颂一下自己继位以来对莱斯的贡献辛劳等等。刚开始大家还欢呼一下吾皇万岁之类的口号,到十分钟后基本上就只剩下费雷拉一个人的声音了。
“你听说澳洲的事情了吗?”
就在费雷拉冗长的演讲进行到差不多一刻钟的时候,西格诺塔收起笑容在阿忍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
“澳洲?”,阿忍茫然摇摇头,摊开手说道“你知道我那边消息闭塞,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最后一个得到情报。澳洲,怎么了?”
“我今天下午得到消息,澳洲在8月中旬被变种人攻陷了”,西格诺塔的脸色有些凝重。
“变种人?你是说变、种、人?!”,阿忍面色剧变,手中的酒杯都是猛然一抖,他一字一顿地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竟然有着一抹极其罕见的惊恐之色掠过。
“千真万确是变种人”,西格诺塔有些奇怪地看看反应激烈的阿忍,“看样子你也听说过这个种族的可怕之处”
何止听说过···阿忍摇头苦笑,突然觉得杯中美酒都在这一刻变得苦涩无比,“知道有多少人吗?”
“无法估计。据说光是在澳洲北部登陆的变种人就不下二十万,这还不算东部海岸登陆的另一队变种人。所以我们不妨保守点估计为五十万”
阿忍几乎要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了。除了那些已经被变种人吞下肚子的受害者之外,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阿忍对变种人更加痛恨和熟悉了,相应的,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害怕变种人的蚁群战术。变种之灾那地狱般的十天在阿忍心中可是记忆犹新啊,糜烂尸堆铺就的街道犹如就在眼前,还有那仿佛永不会有尽头的厮杀,令人窒息的绝望,难捱的饥渴和伤痛···“还记得十几年前变种人的第一次扩张行动吗?”,西格诺塔的语气也显得非常沉重。
“东亚那次?”,阿忍的嗓子就像被谁塞进了一把沙子,又干又涩。
“没错。那是变种人第一次尝试往其他大陆殖民,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无疑为他们提供了造船和航海方面的宝贵经验,恐怕那只是变种人大举扩张的起始。我猜他们应该不会再一次选择东亚为目标,在他们横渡太平洋一举攻克澳洲的同时,更大的舰队说不定已经航行在大西洋上了”,西格诺塔的面色相当阴沉。
阿忍无言以对,因为西格诺塔的假设并非没有可能。此时此刻,充分掌握了航海技术的变种人说不定正在攻打北美大陆,只不过因为路途遥远,暂时还没传来消息罢了。
而假如变种人真的横跨大西洋,非洲西岸当然是首当其冲。但接下来,就该轮到位于欧陆群岛最南端的莱斯了!然后是全球范围内的大战!如果人类输掉这场战争,将会立刻从地球的主宰沦为任人屠宰的牲畜。
五十万大军?!该死的,整个莱斯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人啊!如果再来个五十万变种人,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横扫整个欧陆群岛。
“瞎猜没用,先让你的战舰针对西面和西南面海域扩大巡航范围吧”,阿忍带着浓浓的无奈叹息道“如果变种人真要来,恐怕得集合整个欧洲的舰队才有可能在海面上挫败他们。那么大个欧洲,你们又全是岛国,我想至少集合三百到五百艘主力舰应该不是太困难吧?否则真要把那些东西放到岸上了,你们这边的城市和陆军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可言。当然,能否弄出联合舰队来就要看你们的外交手段了,毕竟莱斯首当其冲,我猜那肯定也不轻松”
“联合舰队,你在做梦吗?”,西格诺塔对阿忍的提议嗤之以鼻,“就拿最近的华尼托来说吧,他们巴不得看到莱斯舰队全军覆灭才好,鬼才会和我们联手”
“那你最好现在起就开始祈祷,也许我们还可以寄希望于变种人遇上飓风海啸什么的”
两人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红光满面的费雷拉才算是圆满结束了他的演说,两人也就此打住话题,和三楼众人一起拍着手称颂费雷拉卓越的口才。
西格诺塔暂时压下了这个爆炸性消息,所以随后的舞会依然进行得兴高采烈。不过就算莱斯城民知道一万多公里外的某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地方遭到了攻击也不太会放在心上吧?对一些平民百姓而言,只要不是迫在眉睫,那么亡族灭种这样的危机感未免显得太遥远飘渺了点。
澳洲传来的坏消息令阿忍兴致全无,周围喧嚣嘈杂的气氛也突然变得令人无法忍受,所以除了最开始陪海伦娜跳过一曲之后就靠在墙边喝起了闷酒,期间好几个热情如火的女孩过来邀舞都无功而返。舞会过半,阿忍就借着微微的醉意向费雷拉告退了。
出得皇宫,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阿忍心中的烦躁顿时消退了大半。他谢绝负责接送贵宾的马车,和海伦娜一起漫步在热闹的街道上。海伦娜早已察觉到阿忍心情比较糟糕,所以一路上也没怎么开口说话。
在欧陆,各国对火药的禁令不像东亚那么绝对,虽然不允许使用在战场上,但节庆日燃放烟花却是在大部分地区的法规默许范围之内。阿忍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路边一个小女孩在父亲的帮助下点燃一根小小的彩色花火棒,火花棒顶端马上剧烈燃烧起来,耀眼的火星四下飞溅,小女孩就像挥舞着一根魔法棒似的惊叫连连,还兴奋地围着阿忍和海伦娜转了几圈。
“嘿!薇薇!小心烫坏了人家的衣服!”,女孩的母亲试图拉住她,毕竟对方身上的晚礼服看上去做工考究,想来肯定不会太便宜!
“没有关系”,阿忍摆摆手阻止了她,丝毫不介意烟花爆发出的火星不断溅在自己衣服上,反而好像是感染了女孩的欢快情绪,紧绷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哇唔!真漂亮!”,海伦娜露出一个又惊讶又羡慕的表情逗弄着洋洋得意的小女孩。
女孩的父亲哈哈一笑,不由分说将剩下的几根烟花全塞到海伦娜手里,这才一只手抱起女儿一只手揽着妻子的腰准备往家里走。
就在这时,城里的大钟突然敲响了。那个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在街道上迫不及待把妻子拥到胸前狠狠地吻了下去。阿忍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刻应该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除了眼前这一家三口之外,视线内竟然有不少男女不约而同地拥吻在一起。这是个什么风俗啊?
“大哥哥,十一点半了哎,你怎么不吻漂亮姐姐啊?”,那个小女孩趴在父亲肩膀上奇怪地盯着阿忍,好像还挺替他们着急似的,“快呀!快呀!一分钟很快就过了!”
“哦?这是为什么啊?”,阿忍和海伦娜面面相觑。
“因为只要你在这一分钟里吻了她,你们俩在这一年里就不会吵嘴了呀!可以很幸福地恋爱喔!哎呀···”
“人小鬼大!”,女孩的父亲用胡子教训了她,不过也有些惊奇的看了阿忍两人一眼才匆匆走开。
“原来是这样啊···”,海伦娜有些哭笑不得,低垂下去的眼中瞬间充满了遗憾和失落,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得到这个幸运之吻。
至少,今天不会?
不过今天注定是海伦娜的幸运日。在这一分钟的最后几秒里,她感到自己被圈进了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眷念的怀抱里,然后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蛮横地抬起她的下巴,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亲吻是那样自然而然就覆盖了她的呼吸。
自然得就好像是如约而至。
那个宝贵的一分钟应该已经过去了,好不容易安静了一小会儿的街道上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停顿的乐曲也再度奏响,无数大型烟花的燃放也在这一刻将节日的欢欣推向顶峰。
海伦娜紧紧闭着双眼,深怕眼睛一睁就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死死抱着阿忍不肯松手,笨拙却贪婪地索取着更为亲密的热吻。令她惊喜的是阿忍没有退缩,他温柔地接受了她的闯入,体贴地回应着她的热烈。在阿忍身上,海伦娜首次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勉强或是防备,反而体会到一股淡淡的暧昧以及被需要的味道。
即使紧闭双眼,海伦娜也没能忍住决堤的热泪。(未完待续)